第二十一章 无喜之夏日之梦

    如兰身边的几个丫头，绿竹就是个格外机灵活泼的，同样是出院子在府里转一圈儿，别个可能啥也不知道，唯有她，这府里有点儿风吹草动她都清清楚楚。

    “你这话说得，戏班买了女孩子与我们小姐何干，她上哪儿知道去，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不论青红皂白啥事儿都瞎打听？”青竹啐了绿竹一口。绿竹不以为意，自己咭咭呱呱把这回听到的事儿说了个仔细。

    如兰和戏班确实没有交集，柳夫人打小就明令府里的孩子们不准往戏班去。戏班设在园子的西南角，小姐们进进出出都不需要打那儿经过，也没有哪个敢违了太太的意思，带着小姐们去那边玩，因此，虽在同一个园子里，也没有什么影响。

    大些了，和家里长辈们一起听戏是有的，如兰原先只对芳娘有印象，芳娘扮相美，嗓子也好，在台上能镇住场，比别人耀眼些。前些日子听说净云爱听琴娘的戏，她也留意了一下，也不错，不过比芳娘还是差点意思。戏班的刘管事，如兰倒在姑母那里遇到过几次，一般戏班里的事，都由刘管事作主，不过刘管事眼里只有戏，别的事情根本不想多拿主意，因此有事来请请太太的示下也是常事儿。

    如兰小的时候也是顽皮的，她还记得有一日午后，天很热，大家都很乏，大太阳顶头晒着，明晃晃的，除了知了叫得特别响之外，园子里都静悄悄的，路上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如兰趁着没有人注意，悄悄跑到戏班附近逛了一圈儿，然而也并没有热闹可瞧，她还是不敢多呆的，怏怏地准备离开时，隐约听到戏班对面的竹林里传来一声清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只这不太真切的一句唱，竟把如兰惊住了，这世间原有这样脆亮圆润的声音？她不由自主地往竹林那边走去，渴望能再接近一点儿，能更清楚地听到他唱下去，然而，她似乎惊动了他，他没有再唱下去。隔着竹林，她影影绰绰看到那个男子的身影，他穿着一件素净的浅色长衫，冲她略略点了点头，随即从竹林另一侧离开了。

    他是谁呢？如兰不能肯定，每每见到刘管事，就会满怀探究地多看几眼。柳府里的管事并不需要向府里的小姐少爷行礼，刘管事见到她通常也只是平淡地招呼一声，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色。这件事如兰自然不能跟丫头们说，绿竹的嘴碎，啥话都藏不住，她也不能跟姑母讲，姑母发起脾气来那是顶吓人的，如兰憋了好些天，才在见到净云那天跟他说了，两个人嘀嘀咕咕猜了好一阵儿，也没猜出个子曰来，到底还是小孩儿，没一会儿工夫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往后，再听戏的时候，如兰就会想起自己那个午后听到的那一句唱，日子久了，竟有些模糊了，不知当日是真还是自己午睡时做过的一场梦。家里演戏的时候，刘管事总是站在戏台的一侧，如兰听戏的时候会时不时看一眼他，他的脸一般都是冲着前方戏台上，所以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从来无法确认那个人是否是他。也不知是由何认定，反正看来看去，想来想去，那个人就越来越象刘管事。

    刘管事最近又开始忙得不可开交，这新来的一批女孩子和当初芸娘她们来的时候一般大，啥也不懂，又得从头教起。戏班的小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刘管事忙活得十分开心，前段日子，戏班里的姑娘们眼见着人渐渐散了，一个个都心不在焉，刘管事心里那叫一个不得劲儿，都不好好练功吊嗓了，说了也没人认真听，想排个戏都东倒西歪的没有办法。现在这帮小孩儿虽然啥也不懂，但年纪小，听话，里面也有几个伶俐的好苗子，尤其那个小梅香竟和原先的芳娘有几分象，长得好，嗓子也不错，简直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这批女孩子个个名字里面都带了一个“香”字，梅香，竹香，菊香一一挨着点过去，为了避二小姐的讳，独没有兰香。

    芸娘看着梅香也甚是亲切，待她自然比别人要好些。刚开始学戏是最苦的，有些略笨些的总少不得会挨管事的鞭子，大家都晓得管事平时待人甚好，独在这戏上不能马虎。早先芸娘就是比较慢的，挨了不少打，但是小梅香着实聪明，她学什么都快，就和当年芳娘似的，处处都拨尖儿，刘管事爱才，自然不舍得委曲了她，倒省了芸娘不少担心。

    梅香还小，天真烂漫，整天练完功就没心没肺地围着正赶绣活的芸娘叫姐姐，芸娘含笑看着她，宛如看着当初的芳娘，总会情不自禁地感到一股子莫名的悲凉，为什么这样美，这样聪明的女孩子都毫无选择地被卖进这个园子，不可避免地重复着不堪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