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到柳府来求见芸娘的时候,府里上下几乎没什么人感到奇怪,似乎都晓得他会来,并且只等他来,然后各个院子里又会有一些嘻嘻哈哈的谈资。
十五那晚杨二公子对芸娘感兴趣的消息已经第二天传遍了柳府,这半年多,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桩,但不论发生过多少次,这样的消息还是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芸娘一直在戏班里不算出挑的,前院儿有些无聊小子听了这个,还装做有事有意无意地跑到戏班附近溜达,就为了看清她的模样。戏班里也有些好事的在她面前说些打趣的话,无非是攀上了高枝儿,以后不要相忘之类的。芸娘不恼也不应,该干啥还干啥,倒是旁人看她这副与己无关的模样,反而失了玩笑的兴致,觉得无趣也就罢了。
刘管事近来越发觉得自己这些年小看了芸娘这姑娘,别的姑娘遇到这些事,多多少少都有些沉不住气,有惊慌失措咋唬的,有自以为攀了高枝禁不住轻狂的,唯有芸娘,管你说什么,她只当没听见,也不焦也不燥的练功,干活,啥事儿也没耽误。
芸娘听到戏班的姐妹说那些攀高枝儿的笑话,其实是不开心的,当初那个罗大人,芳娘也是觉着自己攀了高枝儿,以为从此能过上什么好日子,结果如何?是个人看上咱们,咱们都是攀了高枝儿。芸娘在心里腹诽,这些也就是心里想想,跟谁都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唱戏的,只怕别人都道她是不知好歹。
柳夫人自然允了杨二的请求,当日她听说杨二看上了芸娘虽觉得有点突然却不觉得诧异,杨二这些年的荒唐事可不止一两桩,再说,他究竟看上的是哪个姑娘对柳夫人来说也没有区别。戏班里那么些个姑娘,原来柳夫人对芸娘几乎没有什么印象,还是最近才发现她的手巧,绣活是真好,绣出来的东西总比别人要鲜活些,仅此而已,外面绣坊多的是,把绣活拿给自己府里的人做也是寻个由头给她们些贴补罢了。
芸娘跟在小厮身后出了角门,杨家的马车等在外面,车夫站在一边,马车的帘子是放下来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来人示意芸娘站住等一下,然后掀开帘子往里面探头低声说:“公子,芸姑娘请来了!“
芸娘站在后面听得清楚,面上毫无波澜,心底却自嘲地想“人家真给面子啊,还请来了,难道太太让来你还敢不来吗?”
”芸姑娘,请!“那小厮从车夫座旁取了一个脚凳放在地上,随即退后半步,侧立一旁,拆开帘子让芸娘上车。柳府人带着小厮来找芸娘的时候,她刚洗完衣裳,正和琴娘两个一人一头拎着绞干。小厮一来,就领着芸娘出来了,她只能在路上自己捋了捋乱发,别的也就顾不上了。
芸娘利落地上了车,迎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充满了好奇的笑脸,芸娘怔了怔,只听见身后那小厮收好了脚凳也跳上了车,放下了车帘,然后转到芸娘面前,和杨二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儿嘻皮笑脸地看着她。
芸娘被眼前这两个人看得莫名其妙,经过上次和净云的出行,她自然知道杨二公子是净云的朋友,但眼前这个阵势,她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只是面上又不好露出几分,只得面无表情地与他们大眼瞪小眼。
杨二此刻心中的八卦之火燃烧得比当日的小全可是旺盛多了。他是真想看看这个姑娘到底有何能耐,值得让柳净云央了自己来演这么一出戏。那天他照着净云的安排在适当的时候对芸娘表达了适当的兴趣,为的是今日及往后方便找她出来,可怜他当时连这姑娘长啥模样都未看清楚。
杨二和随身跟着自己的家人从来没个上下尊卑,刚才那些不过做做样子给外人看。这会儿在车子里,那两人已恢复了平日模样,正一心一意地探究着眼前这姑娘呢!
一时间车里安静极了,芸娘感觉到车子动了起来,她本能地退了一步坐在侧面的位置上,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车里除了眼前的俩人还有一个女子,这女子看穿着也应该是杨家的下人,比车里其他人年龄都要大些,她这一坐正好坐到了那女子的身旁,甚至因为重心不稳还稍稍压了一点人家的腿,芸娘赶紧往边上挪了挪,同时向她欠身表示了歉意。那女子并不在意,只管笑吟吟地看着芸娘。
小厮指着那女子对芸娘说:“这是张嫂!”又指了指车子前面,“外面赶车的张哥,他俩是一家子。”张哥显然听见了,在外面笑了一声以示回答。
芸娘顺着那小厮的指点又对那女子微微笑了一下,也没言声,只安静地坐着。杨二心中暗道这姑娘穿着如此简朴,脸上粉黛未施,模样不过中上之姿,却一派落落大方,丝毫不见羞怯做作,杨二平生不以出生度人,最喜这种不卑不亢的作派,是时顿觉净云十分有眼光。还未待他说话,那小厮突然怪笑了一声,“公子,这姑娘和那柳公子确实是天生一对儿,两个闷葫芦,脸上都木偶人儿似的没个表情。“
听得此言,杨二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甚是,甚是!“芸娘一时没撑住也笑了起来,她见杨二和下人们如此一团和气,心里本就有了好感,这一笑原本有些陌生的紧张也荡然无存。她自己并没有发现,原来除却净云,别的人她并不害怕面对,就算有点紧张也完全可以控制,根本不会心跳加速,脸红到快要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