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愣着干啥?”杨二从外头进来,一眼瞅见靠在墙边的小安,似笑非笑地问。小安跟杨二挺熟的了,早就习惯了他这种不正经的表情。要论起来,他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象长在脸上似的,想不看见很难。他冲着杨二招呼了一声:“杨二公子——”
杨二已经若干次纠正过小安这种称呼,让他直呼其名,叫“杨二”就行。可是小安只当没听见,下次见了该叫公子还是叫公子,杨二拿他没辙,只得随他去了,每次听见他叫自己杨二公子,就自动过滤了公子两个字,当自己听见的就是“杨二”。免得自个儿别扭。
小安往外瞧了瞧,二小姐她们已经走了,他松了一口气,“没啥,刚看见二小姐了。”他想一想,又改口道:“就是,那个,曾小姐。”
杨二点了点头,意思是他知道说的是谁,曾二小姐,净云那个长年住在柳府的表妹。他也随着小安往外头铺子里看了看,回过头来又一脸坏笑,“怕啥?净云既让你来,必是有应对的法子,京城就这么大点儿,这儿离柳府这么近,就算今日不遇到她,明日你也得遇上别人,难道都躲起来?”
小安想想,的确是这个理儿,柳府这么大,人这么多,也不可能遇上了都躲起来。杨二拍拍他的肩膀,“下次遇上了,就说是过来帮我的忙,柳府上下人人都知道你家少爷跟我是朋友,这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我杨二想一出是一出,让你来帮帮忙也没啥说不过去的,再说了,你又这么能干!”说着说着,他看着小安这一本正经的样儿就想打趣打趣他。
小安对于杨二说的话早就学会了只听自己需要的那部分,对另外的部分一律充耳不闻。他面无表情地对杨二行了个礼就掀开门帘出去了。
这道门是分开前店和内堂的,门帘很是厚重,随着他的离去,那道布帘打下来,带起一股风扑到杨二脸上,杨二盯着那道帘子愣了一会儿神,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居然叹了一口气才慢慢继续往里头走了进去。
他和净云认识了这么多年,和小安,小全自然也是熟悉的。小全还好,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整天活得一点心事也没有,小安,从来在人前都是规规矩矩,在人后也是方方正正,无论怎样也不肯有一点逾矩。小安这个年龄,杨二是不相信他是天生一副死板模样,他问净云,净云也不作答,只是淡淡地说,随他去吧!杨二可不是一个随便就能打发了的人,你不说不要紧,不是还有小全吗?就这么点小事有什么难的?孰料遇到小安的事情,平时是个话痨的小全一个字也不肯说,一副咬紧牙关别问我别问我的痛苦又狰狞的表情。
又过了多久,杨二忘记了具体时间,约摸记得是一个晚上,他把净云和小全撺掇到西山别院里来喝酒,这种事情小安通常是不会参加的,就算他来了,也不会和大家一起闹,也没有意思,还不如自个儿呆着舒服。那应该是净云和小全第一次喝酒,净云酒品真不错,喝得不多,既不吵也闹,倒头就睡。小全酒量不错,就是平时话多,喝高了那就更聒噪了,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说。
是怎么提起小安的呢?小全是先说起自己的身世,平日时从不提这茬儿的小全在醉酒之后突然呜咽起来,父母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半大的孩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可能也曾在脑子里反复询问吧?杨二天生好酒量,这一屋子人就他是清醒的,玩笑是玩笑,他并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嗜好,许多事情都是难得糊涂,他看着整天都乐呵呵的小全,有点说不出的悲哀。然而,小全并没有呜咽多久,他趴在桌子上,拍拍自己的脸,象安慰自己一样地咕哝:”别伤心,遇上小安爹妈那样的,还不如一个人活着省心……”
小安的爹妈是柳府里的老人,兄嫂现也在柳府里做事,一家人也算老实本分,小安幼时聪明伶俐,被老太太看中成为净云的陪伴一起去了西山寺。开始选中的两个小孩里并没有小全,除了小安之外,还有一个年龄相仿的父母双全的孩子,只是那个孩子的爹妈不舍得,就去求老太太,老太太转念一想,自己孙子是不得已离开父母家人住在庙里去,为着这个硬生生让别人的孩子与家人分离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儿,于是老太太就决定换两个象小全这样的孩子跟净云同去。谁知道,小安的父母又跑来求老太太,一定让小安跟着净云,老太太不得已,只得应允了,就这样定下了小安和小全。
彼时小安年幼,他是不舍得离开父母和哥哥的,他私心里面很想很想爹妈也能象那个孩子的爹妈一样,去求老太太把自己留在身边,谁知道老太太都改变主意了,自己爹妈还去哭着求着让少爷带着他去西山,他一直记得那天从老太太那里回来,爹妈脸上那种心愿达成的庆幸表情,他就站在他们的身下,年纪小,个儿矮,只得仰头看着他们,至始至终,他们没有问过他一句,可否愿意,可否舍得?
在西山寺里,慧明方丈对他们约束甚少,教他们一同认字念书,过得还算快活。彼时方丈让他们彼此直呼对方的名字,老太太听了都未有什么不满,直说这样好,这样净云更好养活些。小安也一时习惯了,到哪儿都是净云净云的叫着。那一日是柳夫人来寺里进香,横竖都要有人跟着,就带了小安的爹妈一起过来,让他们也顺便看看小安。小安多高兴啊,见过了太太之后就直往爹妈身上窜,然而就是那一日,小安叫了一声净云,就这一声称呼,小安的爹妈顿时变了脸色,两个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小安打了一顿,从此,小安再也没有直呼过净云的名字……
再往后,小安一日日地变得沉稳起来,慢慢地也不和净云一起念书了。小全是早就不念了,用他的话说是不能看书,看书就脑仁儿痛。方丈和净云都没有勉强他们,净云还小,且不必说,方丈是真的从不勉强别人,他仿佛能看穿一切,但他永远只是低眉垂目,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