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我现在才明白了,敢情我并不是全无感情的冷血之人。唉!我居然当真爱过你呢,真是愚蠢可笑得紧。”
云散花道:“如果你不是这么狠毒,我决计不会出手对付你的,唉!你可知道,刚才孙玉麟就曾经要仗义舍身,扑向那团血雾,香杜希言挡一下,让他得以逃走。”
年训道:“这关我什么事?不错,我承认他是重义气不怕死的豪侠,但你何以把他扯到咱们之间。”
云散花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明白么?试想像他和杜希言这等人,行事作风,与你是多么的不同啊?我当时不但被他的气概和义气所感动,同时也强烈地感到你在他们面前,是多么的卑鄙微小。因此,我当时觉得纵然出手杀了你,也不会怜悯可惜。”
她分析得如此精微透辟,把“人”的价值,表露无遗。有如放在天平上秤量一般,清楚分明不过。
年训一怔,道:“这一点我倒没想到。”
要知他虽然邪恶成性,可是道理还是懂得的。而且他虽然自有许多歪理,可以反驳对方。但他亦知道在云散花的立场而言,她又是对的。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高尚人格”的压力,竟是如此强大沉重,使他登时变得如此微不足道
当他生出这等感觉之时,杜孙等人,可就发现他身子开始摇晃起来,显然伤势甚重,已不克支持。
他们可能永不知道,这个邪恶的代表人物,并非是因身体的伤势而致如此,实是由于发现“邪不胜正”的道理,才会现出“崩溃”的现象。
云散花收起“丹凤针”上前数步,一把搀扶着他,恰好使他没有摔倒在地上。
杜希言、孙玉麟都把兵刃归鞘,走近这个邪恶化身的人身边,瞧着他的伤势。
年训振臂道:“我站得住”
但他的手臂软弱无力,没有弹开云散花的手。
云散花道:“你且坐下来歇歇。”
年训面色大见苍白,呼吸也变得短促起来,道:“不必了,我这就要长眠不起,那怕没有歇息的机会。”
他望向社希言,又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投身在江湖的恩怨争杀中?”
杜希言道:“我马上就要退出江湖,因此,我的家世籍贯,不必说出。但有些事却必须告诉你,那就是我所以会卷入江湖是非,直到今日杀死你为止,起因都是因为你。”
人人都一怔,尤其是年训,道:“为了我?你以前见过我么?”
社希言道:“没有,直到咱们交手时,我得知你竟是鬼王传人,才感觉到你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又等到前几天,云散花告诉我说,你本是个孤儿,由奶妈养大,这时,我才敢确定你是我欲找之人。”
年训苦笑一下,道:“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呢!”
杜希言道:“托我找你之人,是你生身之父,他曾经救了我家门一场大劫,因此,他的遗言,我家就选中我来代他办妥”
他停歇一下,又道:“详细情形,不必多说了。总之,他老人家晓得你已被六指鬼王魏湘寒看中,所以要我先到天罡堡,找到天罡绝艺及丹凤针,然后才找你。”
孙玉麟道:“那位前辈虽是找对了人,但以事论事,你既不懂武功,却让你去天罡堡,岂不是太危险了?”
杜希言道:“那位沈伯伯说,由于多少年来,武林不知多少高手,都去搜寻过这两宗至宝,却均无所获,因此,他认为关键不在武功上。况且那天罡绝艺,若是落在已经有成就的人手中,反而效用有限。因为已练成武功之人,其势不肯也不能将从前所习得的功夫,完全抛弃。”
云散花道:“这话倒是合情合理。”
杜希言道:‘因此,我孤身流浪江湖,专门研习土木之学,到处访寻明师。经过三年的艰苦,总算对土木之学,颇有成就。这也是何以能找得到秘室之故。”
年训面色又不大对劲了,但他勉强振起精神,道:“原来我本是姓沈的,只不知先父当日,有何遗言?”
杜希言征了下,才道:“他说,如果能使你回返正途,要我尽力帮助你,如果你执迷不悟,那就把你毁除。”
杜希言说这话时,觉得不易启齿,是以目光避开了对方。
谁知年训问过他之后,已经闭目气绝,如果不是云散花携扶着,他的尸体,便会倒在地上,发出声响。
孙云二人,都感到年训之父的遗言,虽是大义凛然,却不免有凄厉之感,因此,他们的目光中,不觉透出同情之意,望着年训的尸体。
孙王麟天生有领袖之才,擅长应付一切事务。当下立即从云散花手中,把年训领走,带到外面去埋葬。
社希言的目光回到云散花身上,起初尽是迷惆之色。过后才恢复正常,感激地道:“散花,多蒙你现身相救,不然的话,我和孙兄都非得死在他手中不可。”
云散花淡淡一笑,道:“这丹凤针本是你的,我来帮你,乃是份内之事,用不着道谢了。”
她做出解下丹凤针的动作,一面道:“此宝也还给你。”
杜希言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把丹凤计解下来道:“不,你留下吧!我反正用不着。”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这就离开江湖,大概永远没有再使用武功的机会,更别说这件至宝了。”
云散花记起了凌九重,这才想起还须赶去救他,当下道:“你的本领,得来不易,若然从此弃绝江湖,岂不可惜?况且六指鬼王魏湘寒还有一个儿子,隐迹于少林寺中,随时随地会兴风作浪,此人一日不除,武林一日不得平安”
杜希言叹口气,道:‘话虽如此,但我实在感到很烦了。”
只见云散花又把丹凤针解下,便又道:“你留下此宝,难道是一种负担么?”
云散花道:“是的,我身怀此宝,天下之人,永远不会放过我。虽然我可以不怕,但这无穷尽的烦扰,也就够受的了。所以我还是不要的好。”
杜希言摇摇头,道:“现在我们这些人,都不敢走单,连李天祥真人在内,都须结伴而行,你可知道是什么原故么?”
云散花把丹凤针递到他手中,道:“我不管是什么缘故,先还给你再说。”
杜希言郑重地道:“那是因为锡杖大师,也就是鬼王魏湘寒的儿子魏平阳,已经在我们周围窥伺。咱们这方面,已经死了一人,伤了三个啦!”
他把丹凤针递回云散花面前,又道:“收起吧!你需要此宝防身。”
云散花退开两步,道:“我不需要,如果我仍然留下此宝,我就永远都退不出江湖了。”
杜希言想了一下,点头道:“这话也是实情,我可没想到你要从江湖隐退。不过你须得知道,锡杖大师乃是少林寺目下前三名的高手之一,功力之深厚,以及绝世的智谋,任何人走了单,碰上他的话,那一定是杀身之祸!”
云散花一笑,道:“没关系,我擅长隐遁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她长长嘘一口气,下了决心地道:‘希言,你多多保重,我走啦!”
社希言面上也泛起了黯然情伤的神色,沉重地道:“再见,你也要珍重啊!”云散花一转身,跃上墙头,她籍这个动作,遮掩起流泪的颜面,不让对方看见。
当她走出寺外,才知道自己敢情最爱的是社希言。其他的人,都没有法子代替他。因此,她宛如失落了颗芳心似的,茫茫然向前行去。
她的心神是如此幽怨迷们,以致一个人迅快地掩到她背后之时,她还没有观察。
当然这个掩到云散花身后之人,身手高绝,没有半点声息,换言之,此人行动宛如鬼魁,本来就令人难以察觉。
云散花心灵中倏然生出警兆,迅即回头瞥看。
可是已经太迟了,因为她已被背后之人,点住了穴道。是以刚刚看见那个相貌清秀的中年人之时,业已浑身瘫软,被那人抱住。
这个中年人动作之快,令人难以置信。只眨眼之间,云散花发现自己已经是在一丛树木之内。
对方让她仰卧地上,然后单足跪在她身边,俯首瞧看。
他那张清秀端正的面庞上,泛起得意自傲的笑容。
云散花一点也不怕他作进一步的行动,她只渴望知道这个人是谁,为何要这样偷袭她?
以他的武功造诣,就算是公平决战,她知道也不是他的敌手。
那中年人看了一阵,才道:“你已认不得我了么?”
云散花不能言动,自然无从答覆,但她讶惑的目光,却已等如答覆了对方。
那中年人又道:“我就是魏平阳,咱们以前见过面,只不过被时我是以僧人面目出现的。”
云散花心头一震,忖道:“这人果然厉害,可惜我没听杜希言的劝告,若然我有丹凤针在身,他岂能奈何得我?”
魏平阳潇洒地笑一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伸手轻捏她的玉额,又道:“如果你丹凤针在身,我就不会问你下手了。”
他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虽然行为很轻薄,但却有一种别人所无的风流倜傥的味道,使人不会生出反感。
云散花叹口气,眼中射出绝望的光芒。
魏平阳惊讶起来,伸手在她身上拍了一下,道:“你可以讲话了,但不要叫喊,此地离那寺已颇远,同时我已制住孙玉麟,加上一个峨嵋派的青年,尽够杜希言忙上一阵了。”
云散花惊道:“你已杀死孙玉麟和黄秋枫么?”
魏平阳道:“还没有,因为如果下了毒手,社希言便全无牵挂,会马上来找我。”
他又控捏她的面庞,道:‘你刚才为何显得很绝望?”
云散花道:‘你这种人我知道得很清楚,虽然你在吻我,但马上就会杀掉我。总之,你是那种专做与表面动作相反之事的人。”
魏平阳惊讶地低声喝采道:“要得要得,你真是我的知己,这回我当真不会杀死你啦!”
云散花道:“你打算怎样做呢?”
魏平阳道:“待我去杀死杜希言,接着是李天祥等这些混蛋,然后才与你双宿双栖,你可愿意么?”
云散花道:“我只怕你会很快就对我发生厌倦,因为你正是那种人,任何兴趣,都很快就消失,所以我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不愿跟随你。”
魏平阳站起身,笑道:“你简直把我的为人看透了,但不要紧,我反而喜欢你,假如你是普普通通的女子,我也不会看中的。”
他拂一拂身上的灰尘树叶,然后道:‘我得赶去收拾杜希言了。”
云散花没做声,忖道:“他有丹凤针在手,你岂能收拾得了他?怕只怕社希言得胜之后,想不到我会被困此地,不来相救,我活活饿死”
魏平阳仰天一笑,道:‘你的心意,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告诉你,你安心在此等候我就行啦!杜希言今日非死不可!”
云散花忍不住道:“为什么?”
魏平阳耸耸肩,道:“这道理很简单,是因为丹凤针在他手中之故,嘿!嘿!此针在你手中时,妙用无穷,但在他手中,情况就两样了。因为他的天罡绝艺,恰被此宝所克”
云散花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见魏平阳转身走出,顷刻间已出了树丛。
她本想叫他回来,再说几句话。但突然发现自己刚才吃惊的设做声,敢情使对方忘记点住自己哑穴。这么一来,她起码尚有发出声音的自由。
在寺内的社希言,正因发现孙玉麟遭遇暗算而十分困惑和忙碌,当他起初发现孙玉麟穴道受制之时,曾经马上施展最快的身法,四下查搜敌踪。
其时魏平阳正与云散花说话,距寺甚远,是以杜希言自然找不到敌人的影子。因此,他后来就专心救治孙玉麟,用种种手法,想把孙玉麟的穴道解开。可是六指鬼王的嫡传心法,不比等闲,在武学上独树一帜,是以社希言虽然曾在天罡堡内,博阅各种武林秘要,仍然感到无计可施。
他不久便又发现那黄秋枫也是被人另行点厂穴道,情形与孙玉麟一模一样。这等情形之下,使他晓得魏平阳已经潜入此寺,是他做的手脚无疑。
他忙了一会,仍然无功,不禁叹一口气,站起身伸个懒腰。
这刻他乃是在一间禅房之内,孙黄二人,皆被他移到房中的床上。
窗外突然有人道:“先生何故叹息不已?”
此人口气平和而斯文,杜希言转眼望去,但见门外数尺处的台阶边缘,站着一个清秀文雅的中年人。
杜希言第一个念头是:“此人必是魏平阳无疑。”转念中又忖道:“恐怕不对吧,魏平阳那得如此斯文?”接着再想道:“这可也说不定,他假扮僧人,在少林寺混了十几二十年,也不曾露出马脚,可见得此人很会装腔作势。”
他本来见过锡杖大师,但觉与此人的面貌轮廓,毫无相似之点,一时之间,当真难下判断。
那人斯斯文文地笑一下,又道:‘先生的面色变化甚剧,只不知是何缘故?”
杜希言道:“我我没什么”
他忽地恍然大悟,怒声道:‘你就是魏平阳,是也不是?”
那中年人反问道:“先生何以作此猜测?”
杜希言定一定心神,道:“因为你的行径,大异常人。其次谦虚过甚,口口声声称我为‘先生’,而又不问我姓名,只关心我心情变化。因此,除了魏平阳之外,再也不会是别的人了。”
他的分析,诚然尚可加以反驳,但对方似乎不想再罗唆下去,当即轩眉一笑,道:“猜得好,本人正是魏平阳。”
杜希言细细打量他,一面走出房外。
他的步履坚定,面色严肃,使人猜测不出他会不会突然出手,因此,连魏平阳那么老练狡诈之人,也不敢托大,迅即退到院中。
杜希言道:“魏平阳,你来得正好。你可愿意晓得我见到你之时的感想么?”
魏平阳飘逸地耸耸肩,道:“愿意得很,请说吧!”
杜希言道:“以你的外型,参以你隐秘毒辣的行径和手段,一块儿想,果然是一代魔头的派头!”
魏平阳道:“这是你过奖啦!其实我比起年训弟,还差得远啦!
杜希言摇摇头,道:“不,他终究是年纪轻,火候未足,所以眼中还有邪恶的光芒闪动。但你已完全收敛,谁也瞧不出你是天下间第一恶人!
魏平阳这时才泛起得意的笑容,道:“唉!你评论精辟之极,冲着你这一点,我杀价之时,尽量叫你少受点罪就是了。”
社希言眉头一皱,道:“你这话难道不嫌有点夸大么?”
魏平阳道:‘你若是不信,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本人唯有以事实来证明了。”
杜希言胸中涌不起杀机,因为他本拟从此隐遁,不再过问魏平阳之事,好在少林寺已知这魏平阳的秘密,因此,虽然魏平阳是该寺三大高手之一,但是少林方丈大师出马,加上武当派的青宿名家,定然不成问题。
他既起不了杀机,则出手之时,气势方面已输了一筹,是无可置疑之事。这一点他自己当然晓得。
魏平阳掣出兵器,乃是一支四尺长,金光夺目的“鬼手”此是极厉害的外门兵刃,也是鬼王一派的标记。
他踏前两步,冷冷道:“杜希言,你亮剑吧!”
杜希言道:“我不想动手,假如你肯把解开穴道之法见告,在下为他们解穴之后,马上退出江湖。”
魏平阳断然道:“不行!我非取你性命不可广杜希言道:“你不一定能赢我呀!
魏平阳道:“多说无益,我自有我的把握。”
社希言已感觉到对方凌厉森杀的气势,益发强大,心知如若不掣剑.而被他完全抢制了机先的话,那时可能连十招都走不满,就得丧命。
他毫不迟疑,迅即掣出月魄剑。
但见精芒划空,寒气侵面。社希言不暇深思,挥剑招架。
魏平阳胸有成竹,这一出手,马上使出全力,一派进手招数。他的身法,快逾掣电,真是鬼魁一般,在杜希言的四方八面,环攻不休。
单单是这等情势,杜希言已不易应付。因为魏平阳不但武功精深绝伦,兼且夺得了主动之势。
反看社希言,既没有斗志,已失了先手。只论真正武功,他就不易平反败局了。更何况他怀中的丹凤针,对他练成的“天罡绝艺”有相克之性。时间略久,他受克制的弱点就会呈露出来。
杜希言竭力抵御,但脚下禁不住一步步后退。
一直退到台阶边,他仍然禁不住后退之势,只好倒退着踏上石阶。
他登上第三级石阶时,已经得到居高临下之势。这一天然上的优势,使他略略稳住了阵脚。
魏平阳继续仰攻,分毫不让,口中发出嘿嘿的冷笑声。
杜希言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武功,实在精深超妙之极一可是他那阵冷笑声,却激起了他的愤怒。因此,他的斗志陡然涌起,塞满了胸臆间,气势随之而暴盛,抵消了对方的森森杀机。
他大喝一声,手中之剑一连使出“日重轮势”“通玄势”和“玲球势”三招,但见剑光潮涌,精芒电射,眩人眼目。
魏平阳居然被他冲退了五六步,两下又在平地上争锋。其实这正是魏平阳所希冀的,第一点,他情愿对方施展全力,冲落院中,使自己不要再继续仰攻。第二点,他希望对方出全力之时,丹凤针忽生妙效,使他的武功受克而露出致命的破绽。
他们在院中激斗了二十招,杜希言果然在招式之中,忽露破绽。
魏平阳河等高明,右手的鬼手边住了对方的剑势,左手已深入剑影中,施以恶毒的一击。
他这一记虽未完全得手,但指尖已拂过对方胸际,杜希言但觉阴风透体,四肢冷得几乎麻木了,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跃退五步,魏平阳没有马上迫上去,因为他想观察一下,这一记阴风指力,对杜希言做成何种损害。
杜希言的表情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双手持剑,作出想把宝剑拗断之状。魏平阳虽然老练奸猾无比,这么一来,却也不禁怔住了,怎样也测不透杜希言为何要把宝剑拗折?
说也奇怪,杜希言忽然中止了拗剑的动作,道:“魏平阳,你敢是确信今日,必能取我性命么?
魏平阳道:“不错!
社希言道:“那么你把解穴之法告诉我,我凭你解穴的手法,就能参悟出击败你的方法。”
魏平阳心中一万个不信,但他终是老谋深算之人,是以不肯轻率作答,仍然想了一会,才说道:“岂有此理!
杜希言傲然道:“你如果不信,那就说出解穴之法。”
魏平阳下了决心,道:“好,你在‘不容’‘太乙’‘外陵’三穴上,推拿敲拍,即可见效。”
社希言退后两步,道:‘戏也不知道你这话是真是假,但姑且算是真的,暂时不去管它。另外有一件事,谅必你也希望知道的。”
魏平阳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已提聚真力,蓄势待发,他估计过这回的一击,定可将对方立毙于当下。
因此,他特地再与对方说话,一来他果然想听听那是一件什么事。二来他出手的时机,将选择在对方完全意料不到之时。也就是说,他打算让对方讲到紧要关头之际,认定他不致于出手,但他偏在这刻出手。
此是老谋深算之人,最稳妥的做法,一百次也不会有一次失手。
只听杜希言道:刚才我想把此剑拗断,你当已看见了,是也不是?”
魏平阳道:“看见了,那是什么意思?”
杜希言道:“我已挨了你一记阴风指力,感到气机雍滞,一时之间,似是失去了任何抵抗之力,你可知道?”
魏平阳道:“此是本门指力股强之处,我如何可不知。”
杜希言道:“当此之时,我心中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只有等死而已。谁知突然发生了两件事,使我得到生机。可是假如您不让我有喘息之机,我还是没有办法。”
魏平阳感到大奇,因为在那一刹那间,居然会发生两件事,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当下道:“那是两件什么事?”
杜希言道:“第一件是我忽然恢复了精力,可以略为抵拒你的反击。可是如果有再多一点时间,自然更妥。”
魏平阳冷冷道:“你现下不是已得到了么?”
杜希言道:“是的,这是我怀中丹凤针的妙用。不过,如果再与你拼下去,这枚丹凤针,又会发挥奇异的力量,使我在某一招失手,被你所乘,”
魏平阳道:“究竟你要说明什么呢?”口中说时,心里思忖道:“原来他也晓得丹凤针与天罡绝艺相克的奥妙。”
杜希言道:“你认为十拿九稳之故,无疑是因为得知丹凤针在我身上。这一点证诸你及时向孙玉麟见施以暗算,可知你曾在暗中窥伺”
魏平阳运:“我只要听下面的话”
社希言道:“别急。别急、你瞧。”
他以手指指点对方身后的方向,显然是在屋顶上。
魏平阳头也不回,冷冷道:“若是有人赶到,叫他们说句话来听听”
话声未歇,一股森杀凌厉的气势,已涌出去,罩住杜希言。换言之,若然后面真的有人,还须开口出声,他才相信。不然的话,他根本不加理会,便要全力向社希言出手了。
突然间一声朗朗佛号,传将过来。余音线绕,生似此寺之中,有无数僧人在应和一般。
这等威仪气派,真是叫人作梦也想不到。
魏平阳仍是头不回,刷地一跃,落在斜对面的墙边。他身形落地之时,已掉转身躯,变成以背靠墙,面向佛号来路及杜希言等。
他目光一转,但见对面屋顶,站着一排四个僧人。
这四名僧人,两名年纪甚老,两名尚属中年,但都具有赫赫威仪,气度出众。
魏平阳当然认得这些僧人,敢情两名老僧之中,其一霜眉拂颊,面目慈祥,但亦有一股慑人的威仪。他就是少林寺当今方文天慈大师。
这位天慈大师不但道高德重,天下武林莫不敬仰。论起武功,自从十五岁出道以来,战无不胜,久已名震武林,公推为天下第一高手。目下在少林寺中千余僧侣,虽然不乏天资颖悟之士,可是没有一个不是感到这位方文的武功,实是深不可测的。
即使名列三大高手之一的魏平阳,亦对这位天慈大师,感到无法测度,这正是何以他多年来,都不敢兴风作浪之故。
在天慈大师身边,就是另一位高手天机大师,乃是天慈大师的师弟。
其余两位中年大和尚,便是少林护法高手,一个法号“日照”另一个法号“日惹”但有万夫不当之勇。
天慈大师道:“锡杖,这是你本来面目么?”
魏平阳没有开口,游目四顾,但见另外三间屋顶,并没有别的人现身。
虽然如此,魏平阳的心情仍然没有轻松一点。
日照和尚洪声道:“锡杖,方文大师的话,你听到没有?”
魏平阳迟疑了一下,才道:“听见了。”
天机大师接口道:‘那么你亲口告诉我们,你现下呈露的,可是本来面目?”
这时连杜希言也感到这轻谈的一问之中,似乎蕴含着深奥的玄机。
魏平阳沉吟一下,才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的话乃是向天机大师发的,似乎他不敢与天慈大师对答。
不过天机大师也够人瞧的,他虽然高高瘦瘦,面色黝黑,可是另具一种智慧的气度,那对锐利明亮的眼睛,好像能够看透别人的心似的。
天机大师徐徐道:
“本座闭关多年,虽然与你见面甚少,但印象却颇为深刻。因此之故,对于你现下这副面目,是真是假,颇感兴趣。”
魏平阳听了之后,发现仍然不得要领,但他没有追问下去,仰天一笑,道:“本人居然能使方文大师,以及天机大师联袂赶来,总算是很被你们瞧得起了。”
日慧和尚突然插口道:“锡杖,你别忘了咱们方文大师,慈悲度世,菩萨心腹,因是之故,才会特地破例开关,亲自赶来。”
魏平阳做道:“住口,除了方文大师之外,谁敢自夸足以对付本人?”
他忽然显出气馁的样子,目光转到天机大师面上,道:“当然天机大师可以代管方丈大师之劳。但你们两位都在关内,我可没料到竟把你们两位都惊动了”
社希言听得明白,敢情魏平阳在少林寺中,只忌惮这两位高僧。但以为他们既是闭关,大有余暇活动,是以才乘机下山出手。
此外,他也瞧出那日慧大和尚,与魏平阳交情不错,是以早先才插口提醒他,说是方丈慈悲度世等语,这些话之中,无疑必有玄机。
他不知道魏平阳身在局中,能不能会悟此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便是魏平阳这个魔头,今日居然尚有一线生机,问题就在他如何应付得法,而这一线生机,必定不是能够突围逃走,而是刚才所说的“玄机”中?
现在似乎已没他的事了,杜希言收起宝剑,跃上屋顶,俯视着这一幕的上演。
天慈天机两位大师,都不作声,静静地瞧着魏平阳。
魏平阳忽然感觉到,自从社希言一退出这个院落,马上就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生似是有一张无形无声的“天罗地网”撤将下来,把他罩在其中。不论他想往那个方向遁逃,都似乎逃不过天慈天机两大高手的截击。而且,最可怕的是他深心中,泛起了无力反抗的感觉。
这已是武道中至高无上的法门,那天慈天机两人,单单以本身的潜力,都能令对方失去了抗争的勇气。
魏平阳念头一转,突然仰天大笑,道:“本人今日能使方丈大师和无权大师,联手对付于我,真个是死亦无憾了。”
日照和尚道:“这话你已说过啦!”
魏平阳道:“但此一时也,现下他们两位,合力布下了天罗地网。倘若只有一位出手,只怕还是免不了要动动手,拼上几招。”
天机大师道:“锡权,你还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
魏平阳已于真万确地计算出无法力抗,当下丢掉那支“鬼手”发出“呛啷”的声响。
他道:“我如果讲真话,你们只怕不信。”
魏平阳接言道:“这一副面目,不是真的。”
社希言听了一怔,付道:“奇了,这副面目,应该是真的才对啊!”只听天机大师平静如常地道:“这样说来,本座竟是猜对了。”
魏乎阳耸耸肩,道:“可是你仍然猜不到我本来面目,会是怎么的一副样子。”
天机大师接口道:“怎会猜不到,你的真面目,就是在本寺中与大家相见的那一副。”
这话一出,不使杜希言发楞,连魏平阳也征了一下。
.他道:“你如何会作此想?”
天机大师泛起微笑,但那是慈祥和蔼而又亲切的笑容。这一刹那间,他那迫人的智慧的目光,生似也减少了大半锋芒。
他徐徐道:“你若不以本来面目,焉能瞒过本座双眼。可是,正因你在本寺多年,并未作伪,言行检点,作孽大受限制,所以今日尚有悔改的机会。”
魏平阳身躯一震,瞠目无语。
要知他在少林寺中,做了多年和尚,董染已久,对于许多道理,他不但已知,而已印入他的意识中了。只不过他不肯当真奉行而已。
现在天机大师的“悔改”两字,听起来简单,但在魏平阳却晓得包含意义甚多,不但能够活命,甚至还包括“向道成佛”的机会在内。
他突然间感觉到说不出的感动,一股温暖之流,泛滥在他心田。以致他突然间抛开了切身大问题,念头转到一些琐碎的日常往事上。例如同门中的师伯,多隼来给他的温情和敬重,以及同门内那种安宁括温的气氛等等
他忽然跪下来,双膝在地上撞击出“咯”的一下响声。可见得他这一跪,亦大有讲究,显然是费了极大的气力。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一跪下,就等如改邪归正,真心皈佛。因此,他必须挣脱‘邢”方的束缚力量,这就是他下跪之际,为何须得使出气力了。
杜希言隐隐俗得此理,眼看魏平阳俯伏在地上,身体的形状,已表达出他心中的无尽“忏悔”
他高声道:“恭喜大师,成此无量功德!”
天慈大师道:“杜施主这趟入世,消除了一场浩劫,功德之大,非是我等出家之人,所能比拟。”
天机大师身形如行云流水一般,飘然移到杜希言身边,合什道:“老袖谨代表敞寺,向杜施主敬致谢忱。”
杜希言连忙深深躬身,还了一礼,道:‘叫、可岂敢当得大师的过奖。”
天机大师道:“好叫杜施主得知,锡杖犯了戒律,返寺之后,仍须议处,他所种之恶因,往后仍须亲自化解孽果,这不是别人能够代得他的。”
杜希言道:“佛门最重因果,这一点小可省得。”
天机大师道:“那么老袖等这就启程返寺,一切经过,敝寺自会分函转告有关各派,异日杜施主若是经过寒山,还望枉驾见临,敝寺自当竭诚欢迎。”
杜希言谢过之后,又遥向天慈大师行礼道别。
转
眼之间,这少林寺的四僧,带了魏平阳离开此地。杜希言赶快到房中,按魏平阳所说的方法,替孙玉麟黄秋枫解开穴道。孙黄二人回醒,听了这一番经过,都感到不知从何评论才好。
最后孙玉麟道:“这个消息,我们赶快去转告李真人吧!他们一定等急啦!”
孙黄一同走出寺门,杜希言露出如有所思的样子。
孙玉群觉得奇怪,问道:‘世兄怎么啦?”
杜希言道:“我忽然想到,云散花和凌九重,会不会结合为夫妇?”
孙玉麟虽然曾经恋慕过云散花,但一来他已和黄华订了终身,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孙玉麟都不能遗弃她。二来他一直是自制力极强之人,等闲不易从他面上,查看出任何表情。
黄秋枫却揪然色变,盯住社希言。
孙玉麟发觉了这情形,马上晓得这位青年英恢,也曾堕入云散花所布的情网中。他心中泛起一阵摘意,付道:“云散花真了不起,使得这许多男人,都为她牵肠挂肚。假如她嫁与凌九重,以凌九重的为人,将来多半不会幸福。如若嫁给黄秋枫,她必可得到一个温暖正常的家庭,看来我须得帮黄兄一点忙才行。”
他道:“云姑娘现下在什么地方?”
杜希言道:“我不知道,我正要找她。”
黄秋枫问道:“她已离开多久?”
杜希言道:“她把丹凤针还给我之后,就独自去了。现在我想把丹凤针还给她,,他的话声相当响亮,使人疑是他故意提高声响的。
孙玉麟道:“假如她嫁给凌九重,这宗宝物,可别送给她。”他和杜希言并排而行,这时暗暗用手肘顶了杜希言一下,接着道:“杜兄,你须得去接余小双姑娘,我则去探黄华,都不能分身,不如把丹凤针交给黄兄,请他代劳,找到云姑娘。不过必须看准她不会嫁给凌九重之后,此宝方可交出。”
杜希言顿时会意,道:“此计甚妙,她万万想不到此宝是在黄兄手中,因此,她若然决不嫁给核九重,则可知她不是为了此宝而不嫁”
他马上将丹凤针取出来,交给黄秋枫,道:“我们分三路走,若是我与孙兄这两路碰见她,就没法与她一同转往庐州,据我所知,凌九重中了暗算,尚在庐州,云散花必会前往.了却这一宗事情的,黄兄你可直赴庐州,或者能在路上碰见。”
黄秋枫当下取道向庐州行去,杜孙二人同行了一程,才始分手,临别之时,孙玉麟问道:“杜兄,你认为黄兄与云姑娘可有结果么?”
杜希言沉吟一下,道:“云散花刚才跟踪咱们之时,已把我们的话听去,我想,至少她深深感到我们都瞧不起凌九重,所以多半不会嫁给他,至于会不会嫁与黄兄,那就难说了。”
孙玉陕道:“我也是这么想,唉!人生遇合,莫非缘份,咱们也管不了这许多。不过云姑娘突然在后面跟踪咱们,却是很奇怪的事。”
杜希言道:“她一定曾被锡杖大师揭下,后来锡杖大师随同天慈返寺时,顺路去把她放了。”
孙王群道:“原来那时你已发现她的踪迹了,好吧!咱们就此别过,你杜兄与余姑娘的一盅喜酒,可别忘了通知小弟”
杜希言笑一笑道:“小弟一定邀请孙兄,那时见面,大概就可以得知云散花和黄兄的结果”
两人一笑揖别,各奔前路。不一会,两个人身影都已隐没在旷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