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四,辰时两刻。
长安城普宁坊,西南隅司空府,朱红大门紧闭。呼呼北方吹过,卷起路边枯叶,冰冷寒意刺骨。黑色斗骢马,不住打响鼻,卧主人北边,肉身挡北风。
崔小晴跪坊墙下,斜背圆卷布匹,缩脖子夹胳膊,浑身瑟瑟发抖。往手心吹热气,双手不断揉搓,嘴唇冻的青紫。在婺州历尽艰辛,终于在十一月底,收集完成万民书,也收到皇后的密信。
腊月十五开刀问斩,犹如晴天霹雳,她顾不上悲伤,眼泪也早已流干。连夜缝合万民书,闹闹托付狄仁杰,单人匹马赶来长安。饿了吃干粮,渴了喝酒水,困了睡马背,几乎日夜兼程。
一千五百多公里,全靠斗骢神勇,全靠意志坚持。终于在三天前,到达长安城,她没去武府,也没见皇后,那养无济于事。了因大师曾说,只能哀求李勣,如果他肯帮忙,能延缓斩刑时间。
数次吃闭门羹,司空府直接闭户,无奈跪门外求见。没有人应声,也没人过问,连跪两天两夜。以诚心做敲门砖,依旧毫无作用,只有李家小娘子,偷偷送些吃食。
明天西市问斩,没心情吃东西,擦掉嘴唇鼻涕,望大门无语凝噎。到了午时左右,风越来越大,身体缩成团,喉咙不住咳嗽。这时角门打开,元娘悄悄溜出来,捧着热腾腾茶杯。
小晴抹去眼泪,艰难说声谢谢,抱着茶杯取暖,肩膀抖动更大。脸色苍白如纸,发髻凌乱无比,鼻尖冻的通红。眼窝深陷眼眶,眼球布满血丝,整个人都憔悴了。
元娘悲从心来,摘她发髻枯叶,蹲在身前劝解:“你还是回家吧,大父不会见你,刚才我去求情,还凶巴巴的骂我。叔父告诉我,武猫罪孽太大,谁求情都没用的。”
小晴坚定摇头,没有了夫君,也就没有家。元娘揉揉眼,拿起空空茶杯,抚摸斗骢鬃毛,纠结片刻说:“我再去求大父,他若铁了心,谁也没办法。刚才老管家说,今夜可能下雪,你没武猫强壮,肯定挨不住。”
没得到回应,元娘唉声叹气,快速跑进角门。茶杯丢给管家,撒腿跑向书房,房里有人说话,是大父和叔父的声音。蹑手蹑脚靠近,耳朵贴门缝,屏气凝神听。
李思文很兴奋,滔滔不绝讲述:“敬业在泽州,帮大兄立大功,解决燃眉之急。今年八月份,泽州晋城县,泫水河决堤,淹没数万良田。因西突厥战事,朝廷救济不到,百姓聚众为贼。”
李勣眉心微蹙,仔细回忆许久,轻轻点下头。百姓因为断粮,无奈聚众为贼,抢劫泫水商船,甚至洗劫县城。晋城县南边,是巍峨太行山,陡峭马牢山。官兵每次围剿,他们躲进深山,等官兵离开,继续出山洗劫。
震儿是泽州刺史,肩头压力很大,曾写信向我问策。十月份中旬,泽州七府出动,数次围剿无果。圣人龙颜大怒,派使申饬震儿,若非老夫薄面,肯定丢官罢职。
想到这里,来了兴趣,抿口温酒,淡淡说道:“贼人狡猾,崇山为基,峻岭为营。官兵围剿,化整为零,官兵散去,聚众闹事。敬业那小子,去泽州不久,还两眼一抹黑,怎么解决的?”
李思文回话:“因粮草不足,七府围剿失败,无奈离开晋城。众贼卷土而来,数千人聚天井关,意图攻击泽州城。民兵观望不前,士气极度低迷,大兄焦头烂额。敬业找到大兄,信誓旦旦保证,只要两人随行,就能解决群贼。”
李勣眉眼微眯,深思熟虑许久,想不到什么计策。李思文端酒壶,给阿爷满上酒,继续讲述:“敬业和大兄说,亲去天井关谈判,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群贼散去。把大兄吓坏了,说啥也不同意,把他关了起来,可他偷跑出去。”
李思文很兴奋:“单人匹马出城,直接上天井关,跑到群贼老巢。亮出刺史印说,你们本是百姓,为了填饱肚子,迫不得已聚众。朝廷已经赦免,赶紧回家去吧,若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泫水渔期。”
所谓泫水渔期,就是冬季结冰时,大批鱼群冻冰层,百姓凿兵取鱼。有大批生鱼果腹,熬到救济粮抵达,应该不成问题。李勣露出欣慰,这小子有谋略,能抓住问题关键。
李思文继续:“敬业找到头目,责备他们不早投降,每人轻打四十板。同时放出话,最后离开的,就是真正的贼,要开刀问斩。结果数千贼众,竟然丢掉武器,蜂拥下山去了。阿爷您说说,是不是兵不血刃,是不是有勇有谋?”
思文眉开眼笑,突见阿爷沉脸,赶紧收敛笑意,小心翼翼伺候。李勣手捂杯口,眉头凝成疙瘩,抬头冲门外喊:“元娘你去外边,邀请楚国夫人,大父在此等她。”
门外响起惊呼,听起来很兴奋,脚步瞬间消失。李思文满脸宠溺,很快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问:“思文敢问阿爷,为何回心转意?武康犯大不敬,若贸然求情,对李家名声不利。”
沉默片刻,李勣喟然:“敬业有勇有谋,只身前往贼巢。说好听的,胆识过人,说难
听的,太过鲁莽。这次能成功,下次不一定。李家不需锐意进取,更需稳住家业。为父戎马一生,不会像他那样,将来坏李家的,定然是敬业。”
思文瞠目结舌,额头冷汗滑落,觉的言之有理。敬业太过鲁莽,误中武康诡计,殴打了长孙冲,致两家结大怨。想到这里,小声说道:“阿爷的意思,此次帮助武康,将来李家遭难,他能出手相助?”
李勣手拈长髯,语气异常肯定:“那日议政堂,皇后出现堂后,可见荣宠甚固。武康与皇后,感情颇为深厚,若能熬过此劫,将来权倾朝野。为父有预感,只要帮武康,就算敬业谋反,他也能保全李家。”
思文如遭雷击,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谋反吧。额头沁出细汗,阿爷眼光毒辣,从不无的放矢,敬业那混小子...就在这时,门外急促脚步,元娘大呼小叫,楚国夫人走啦。
李勣唰的起身,扭头看李思文,后者重重点头,撒腿跑出书房。半个时辰左右,垂头丧气而归:“找遍普宁坊,又找武府和修真坊,没发现夫人身影。明天武康问斩,只有阿爷和太尉,能拖延些时间,她去找长孙无忌?”
不会找长孙无忌,李勣果断摇头,端起桌上酒杯,忽然僵在半空。想到那种可能,既震惊又惋惜,仔细琢磨许久,觉的别无门路。可那种门路,必死无疑啊,武康也挨不住。
此次错失良机,难道是天意?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房外,看大理寺方向。大理寺正门外,紧闭的房门前,斗骢傲然而立。小晴凝神观望,苍白如纸的脸,爬上一丝温馨。
睡梦中的武康,猛地睁开双眼,翻身跳下砖床。赤脚跑到牢门,双手紧握栅栏,凝望对面墙壁。几分钟后,缓缓闭目,松开双手,紧捂胸口。站直腰身,心有灵犀,温馨浅笑。
走廊脚步响起,瞬间打破心境,怒气层层上涌。狱丞头皮发麻,眼中带着惊悚,哆嗦着拿钥匙,蹑手蹑脚开锁。良久之后,武康收杀气,敷衍的抱拳,回床边静坐。
七个狱卒进来,狱丞指挥吆喝,快速收拾卫生。马桶提出去,清理地上干草,堵上耗子洞。桌子放床边,一遍遍擦拭,搬两只矮凳。桌面铺玉帛,摆十几道菜肴,五斤装的酒坛。
菜肴很丰盛,全部是肉食,连牛肉都有。热气腾腾的,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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