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七年(1579)11月20日,石山御坊本丸内的佛堂里,一身袈裟的中年僧侣正跪在青石板上的蒲团里,敲着木鱼,低声吟诵着佛号。即使城外战火连天,炮声轰鸣,却也干扰不到他的世界。这间佛堂,仿佛就是战场里的一抹净土,与世隔绝。
一个传令兵匆匆跑了过来,试图向佛堂内的人汇报军情,却被门口的两个小沙弥拦住了。小沙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传令兵耐心等着。大约过了一刻钟,僧侣终于结束了吟诵,恭敬地双手合十向着佛像一礼,随后起身走了出来。
“法主,最后的支城也沦陷了。”那个传令兵立刻脸色阴沉地向中年僧侣报告道,“织田军把本城包围了。”
“南无阿弥陀佛。”被唤作法主的中年僧侣不是别人,正是本愿寺当代法主——本愿寺显如。
他登上了佛塔之顶,望向了城外的光景——数万织田军将石山御坊围了个水泄不通,西边海上的红叶舰队更是让石山御坊看不到任何支援的可能。遥远的南城外,依稀可以看到那面最高的旗帜在迎风飘扬——那是枫鸟旗,雨秋平的马印。而枫鸟马印周围一片片红叶的海洋,则是那名震天下的红叶军。
自打20年前,雨秋平带着红叶军在知立城横空出世后,这支渡来人的军队就大显神威,南征北战鲜有败绩。西国众大名皆为手下败将,而天下最强的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也与他难分伯仲。雨秋平这个渡来人的武威,隐隐已经有了成为千古第一人的势头。这是不少日本武士不愿意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
如今,本愿寺和织田家的争斗已经进入了第10个年头。织田信长似乎再也没有兴趣和各地此起彼伏的一向一揆斗下去了,而是打定主意要让本愿寺成为历史。于是,那雨秋红叶成为了此役的总大将,率领大军包围了石山御坊。石山御坊周围的支城和岩砦在几天内先后陷落,固若金汤的石山御坊如今也只剩下本城。
不过,本愿寺显如却并不担心,净土真宗遭遇过远比这要严酷的时刻。当年织田信长率领大军围攻本愿寺,织田家的先锋甚至已经杀入石山御坊城内,可最终还是被顽强的信徒和僧兵击退。再早的时代,本愿寺曾经的本山——山科本愿寺也曾在联军的攻击下毁于火海,本愿寺上至法主下至信徒都是狼狈逃窜。更早的时候,连本愿寺法主本愿寺莲如都不得不向比叡山低头,答应让本愿寺成为比叡山的末寺。
然而,无论遭遇什么样的绝境,本愿寺却从未害怕。因为历代法主和高僧们都明白,刀剑杀伐是打不倒本愿寺的。催生本愿寺的不是僧人,正是这刀光剑影下的乱世。是乱世让天下苍生不得安宁,他们才会寻求灵魂皈依之所,也才诞生了净土真宗。只要乱世不终结,净土真宗就永远不会倒下。
因为在这白骨露荒野、千里无鸡鸣的乱世,连活下去都成了天下万民的一种奢求。他们
渴求解脱,渴求一个不用再经历担惊受怕、无家可归、生离死别的净土。所以他们才会皈依净土真宗,所以他们才会在战斗里悍不畏死——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本愿寺显如虔诚地双手合十,望向苍天,随后闭上了眼,向冥冥之中的神佛吟诵佛号,祈求神佛来拯救无数的信徒。在那些青史留名的武家眼里,百姓不过是纳税征兵的草芥,敌兵不过是武勋荣誉的来源。只有在石山御坊,只有在本愿寺,只有在显如上人他自己这里,每一个信徒才都是一个宝贵的生命。然而就是为了捍卫这方净土,这些信徒可以不惧死亡地战斗。而他也要肩负起法主的责任,要回应无数疾苦信徒唯一的寄托,要守护这净土真宗的圣域。
“南无阿弥陀佛。”
本愿寺显如缓缓地睁开了眼,眼前那浩如烟海的大军再次出现在视野内。他不害怕织田军,只要有这城池在,只要有这10万信徒在,任何人都打不下石山御坊。
真正让他这些日子来犯愁的不是别的事情,而是一些听起来微不足道的谣言——净土真宗的教义是假的。那新教说,只要心里信佛,便可因信称义,得到佛祖的救赎。信徒不需要捐赠资产,不需要去佛堂念佛,更不需要为了本愿寺和法主而战,只需要有一颗崇尚神佛的心就可以往生净土。这则谣言这几天在石山御坊内流传开来,不过大多数的信徒并没有相信它,因为作为法主的本愿寺显如已经出来辟谣过了,所有的坊官和高层也都对它嗤之以鼻,认定了这是雨秋平扰乱军心的阴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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