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春原大家族

    梦，依然缠绕在心头。

    如烟，如雾。

    眼前，似是一片一望无垠的雪际。

    多少记忆，亦曾经如雪般在心绪间飘落。

    残旧的记忆里，曾经的刻骨铭心，此刻却也似全变得模糊不清。

    我是谁？这里是哪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知道；抑或是知道，却不再记得。

    天很高，高得望不到顶。

    我始终不知道我在哪里，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渐渐地，似也开始讨厌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

    是的，这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我，似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存在。

    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这里，就像是一个虚幻的所在。

    而我现在在这里，那我自己是不是真实的呢？

    我不知道。

    所以，我一直在寻找着。

    但是……

    我，到底又是在寻找着什么呢？……

    一觉醒来，不知为什么回想起很久以前冈崎对我说过的这个梦……

    从昏暗的房间的床上坐起来，拉开旁边窗帘，望着窗外投射进来那依然明媚的阳光，我不禁想……

    我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又会是什么呢？

    经历过漫长的校园生活后，我也终于毕业了；虽然能顺利毕业是件好事，但我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一直找不到工作，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依然一直，没能再见到风子她们……

    在外长期漂泊了一段，我曾找时间回到这里，才发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风子和公子一家，早已不再在那间医院，问过后才知道她们在公子结婚后不久已经搬走，我也不知道她们搬到了哪里；

    琴美的那间白色洋房，已空空如也，据说，为了离开这个伤心地，她早已留学国外；

    渚的家，古河面包店倒是还在镇上，可是我依然一直没见到她人，听说她高中仍然没能毕业，还一直一个人留在光坂高中；

    智代……我已经完全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方，我也再也没见过她，甚至连她的一丁点消息也没有……也许，她也已经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前往了那不会再勾起自己伤心回忆的地方了吧……

    唯一还保持着联系的，也就剩下冈崎，还有杏和椋他们了……不过所谓的联系，也只是停留在电话里听着他们的声音的程度而已，我也已经好久……没见到过他们的模样了……

    是啊……因为大家，毕业后都基本各奔东西了，过去的伙伴和朋友……往昔那平凡但快乐的日子，也就永远只是尘封在心灵深处的回忆罢了吧……

    一切一切……都在改变着……但改变的，可能不只是指小镇本身，而更多的可能是指，我们的内心……

    此刻，我独自站在这个小镇的一角，此生以来第一次切身感觉到孤独和寂寞的滋味……

    此刻站在这里，环顾四周，感觉周围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的我，是在寻找着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已经……再也不能在这个小镇找回以前的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了……

    ……是的，再也不能了……而，这正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

    要是，我能再去那个窗户下多看几眼……要是，我能在那个花园里再勤劳一点……要是，我能再多关心她们一点，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啊，一切都只是“要是”……结果，也只是“也许”……但我能肯定的是，要不是我那么没用，她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的，我真的很没用……是我，伤透了她们的心……由始至终，我根本就什么也没做成，什么也做不到……

    ……什么，也做不到……

    在那以后我曾不止一次想过……要是我没遇见她们，要是她们的生命中没有我的出现的话……现在，可能她们也就不会这样伤心了……

    呵……说得自己好像很什么似的……但是，我是真的这样想过……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我真的想把自己从她们的生命中抹去……

    属于她们美好人生的画卷中，根本不需要我这个会给她们带来悲伤回忆的灰色一笔……

    ……是的，不需要……

    所以，我决定离开——离开这个小镇，离开这个充满了难忘回忆的地方……这座小镇……这个能够实现人们愿望的地方……不应该有我这样带来给人悲伤的人的存在……

    ……是的，不应该有……

    所以，离开，也许是我能为这个小镇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是，当自己一个人坐在前往远方的列车里时，我懊悔地哭了……

    因为我知道……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但其实……这只是逃避而已……

    ……是的……最终，我还是选择了逃避……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

    什么，都没能做到……

    猛然从睡梦中醒来，望向车窗外——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油油的一块块田地——当那一副和在镇里完全不一样，却又无比熟悉和怀念的景象，正快速在视野中向后退去时，我知道，我终于到达我的目的地了。

    下了车站在站台上，一阵久违了的乡土独有的清香之风迎面而来，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望着面前几乎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绿油油的田野，自己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我终于，回到家了。

    乡下的空气果然就是和城镇的不一样，清新而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走下站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我找回了这种儿时久违了的感觉，一时间感觉烦闷心情也多少随之舒畅了些。

    慢慢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不时转头看看身边的风景，发现和几乎不断变化着的小镇不同——这么多年了，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大变化，儿时和小伙伴一起玩乐的场所都还在，只是现在眼前不认识的孩子们的身影代替了记忆中那时我们的身影，不过看到那些孩子们玩乐时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笑容，倒有种找回了儿时童真记忆的感觉……

    是啊，高高的大榕树，清澈见底的小池塘，恬静的小树林间，还有那细细的田间小道——没有哪里不是我们不能游玩的场所，比起城镇娱乐场所和方式的丰富多彩，在这里的娱乐就往往要简单得多，但也质朴得多；现在看到眼前此景，才不禁回想起那在心中尘封已久儿时的快乐记忆，觉得那时的生活虽然简单，远没有在小镇那时来得多彩，却也已是涂满了童年快乐纯真的颜色，那时候即使只是一人追着另一人在田间小道上打闹这么简单，也已经能真正开开心心地度过一天。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和小伙伴们一起，掏鸟窝、捉昆虫，在池塘里玩水……无一没有给予了小时候的我开心快乐的记忆。其实这里也不是完全的什么深山老林，也有石墙、公路和矮矮的民房，但是搜索儿时的记忆，只记得那时更常见的，是那眼前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

    也许，那也是我一生中最贴近大自然的一段时间了吧。

    想着，我走到了以前常来玩的那棵大榕树下，伸手轻轻抚mo着那凹凸不平的树干，就像抚mo着已长久不见的老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细细回味着儿时那仿佛已经被遗忘了许久的那份真挚感觉……一阵清风吹过，带动树叶沙沙作响，就像一位老朋友见到长久不见的我归来，而微笑着向我问候的声音……

    “我回来了。”

    抬头望着从树叶空隙中透射下来的点点阳光，我微笑着自言自语似的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而当心情放松下来，继续走在回家路上的我，又不禁想起了在小镇时的种种……看来，我确实只是个适合呆在这里的人吧……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再奢求要回在小镇时那时的生活，我只希望，家乡的绿色能接纳我这个已和儿时纯真的我完全不同的一笔灰色；我只想，让自己融入到这片久违了的绿色中，就像以前一样……不想再去妨碍他人的生活，更不想再去让别人因我而感到悲伤……

    ……是啊，就这样吧，就这样……

    就当我还在想东想西时，抬头间看到有一个小孩蹲在前面不远的一条小河边玩，这个孩子的身影好眼熟啊……啊，那不就是……

    “芽衣！……”

    看清了那孩子的相貌时我高兴地叫了声，并且挥着手快步走了过去。

    芽衣闻声也转过头来，这时的她，相貌没有多大的改变，头上也依然是扎着那两条小辫子，只是比起在小镇时那略为讲究的打扮，此时的她只是穿着一套十分简朴的白色短袖衣和深蓝色短裤，还有凉鞋——也许也正是因为再次看到她这种久违了的衣着和之前所见儿时景致的关系吧，明明其实我们分别得也不算太久，但此刻我却像是感觉和她久别后重逢一样的高兴。

    “哥、哥哥？！”芽衣看到我，却显得一脸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什么啊，这么惊讶的样子，我要毕业后回家的事不是一早打过电话通知过你们的了吗？”看到自己妹妹见到自己，惊讶似乎多于开心，我有点点不高兴地说道。

    “我、我知道，可是怎么这么快……”

    “呵呵，早点回来陪你这个鬼灵精不好吗？还是说你不欢迎你老哥回来？”我摸着芽衣的头笑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只是……糟糕，这该怎么办才好……”芽衣后半句话嘀嘀咕咕似的说着，眼睛还望向一边好像在暗自思索着什么似的，我看她好像隐瞒着什么，就问：“怎么啦？”

    “没、没什么……”

    一向机灵的她居然露出少有的慌张之色，我就知道她是在撒谎——不过此时再见到她的我心情很好，也就懒得和她计较，所以只是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那么，我们一起回家吧。”说着我揽着她的肩膀就要向前走去，谁知这时芽衣却突然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叫道：“等、等一下啦……”

    “嗯？干什么？”我回头看着她问。

    “那、那个……总之先等一下啦……”芽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总、总之，现在先不要回家啦……”

    “干嘛了？”我感觉有点奇怪，“为什么现在不能回去？”

    “因、因为……”一时间芽衣说话吞吞吐吐，眼睛乱瞟——完全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哦，我明白了。”我笑道，“是不是你闯了什么祸不敢回去？算啦，这次老哥就做次好人帮你说说情，咱爸妈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就放心吧——好了，走吧。”

    说完我就要继续向前走，但依然被芽衣拉住。

    “不、不是啦！……”芽衣依然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我就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你就别问啦……总、总之，不要这么快回家……”

    “究竟为什么啊？”

    “那个……不，不行，现在还不能说……”

    我看着芽衣，开始感觉真的有点奇怪了：“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总之现在是不能说啦！”芽衣说着跑到了我前面，我感觉有点无奈：“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现在我马上回家把事情处理好，等我通知了哥哥你回来才能回来！”

    “到底啥事这么神秘？……不会是爸妈出了什么事吧？”

    “不是啦！他们很好啦，你别乱说……总之你在这里呆着也好，先到哪里逛着也好，就是先不要回家！……到能回家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还没等我回答，就见芽衣已经远远跑开，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对着这边叫着：“很快就好了！你可不要跟着来哦，记着、记着哦！……”

    芽衣说着就一溜烟不见了，我站在原地看着这情形真的是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让我回家啊？芽衣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不过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应该听她的吗？

    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后，我想：唉算了吧，也许芽衣那孩子的确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孩子大了嘛，总会有自己的隐私的，尤其是女孩子……可能她真的有什么不想让我这个哥哥知道的吧？毕竟我在她心中可能也不是一个可以对之无所不说的人（苦笑），她也应该不会在爸妈的事上对我撒谎吧？只要她和爸妈没什么事，那我也不必太过过问了……既然这样，就按她的意思先不回去到处转转吧，毕竟她是妹妹，有时做哥哥的也得让她任性一下。

    于是我就没有回家，先到处打转看看风景。很久没有回来了，看看这个长久不见的地方也好，于是我就到处走走看看，到以前的玩乐场所看看，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到以前小伙伴们的家叙叙旧（其实他们有很多都搬走了，留在这里的人也大多在外地上学或者打工，所以家里往往只见到他们的老爸老妈，只不过他们都是认识我的，看到我来作客都是又惊又喜，热情招待），最后到附近的小酒馆里喝几杯，终于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喂，哥哥吗？”那头传来芽衣的声音。

    “怎么样，终于打电话来了啊？我可以回家没有啊？”

    “可以了，现在回来吧，大家都等着呢！”

    我一时对她用“大家”来形容爸妈和她自己感觉有点奇怪，但当时也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说：“那好，我立即回来——也不知你这家伙搞什么，明明都走到家门口了居然还不让我回家。”

    “嘻嘻，你回来就明白了——那待会见。”芽衣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我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付了帐后拿起行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酒馆向家的方向走去。

    头顶上的天空已铺满了桔黄色的夕阳余晖，但我还是慢慢走着，慢慢欣赏着一路上的美景。回到这里，真的几乎是无论看到什么都有种久违和感慨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一度让我忘却了在小镇时遇到的种种不开心——但是，又怎么忘得了呢？……

    所以就在我走到家门不远时，我低着头想起了在小镇的事时，心里还是有阵淡淡的悲伤……

    也许我已经永远见不到她们了吧……连我也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这样想后，我慢慢抬起了头……

    而我立即愣住了，在那一刹那，我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幻觉……

    风子、琴美、渚、杏、椋、智代……她们正在我家门口站成一排，一起望向着我这边。

    我，是在做梦吗？……是了，一定是做梦……因为此时我看到的，居然是她们……而且她们望着我这边的脸上，却都展露着那已不知道多久没见到过的微笑……

    “干嘛啦，傻站着。”

    我被一个声音惊醒，转头一看，却见是芽衣笑着站在我旁边挽着我的手道：“快进来吧，大家都在等着你。”

    我恍恍惚惚地被芽衣拉进屋子里，此时眼见之景更是让我吃惊——

    本来一向平静的四口之家此时热闹非凡，榻榻米中央的一张大饭桌上堆满了食物，有人坐在桌旁叽叽喳喳，有人坐着看电视，还有人在不大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忙活着什么……总之就像在开party一样，没一个人闲着，而更让我惊异的，是这些人我都是认识的——美佐枝、冈崎、公子、芳野、有纪宁、佐佐木、须藤、田岛、理惠、五十岚、秋生、早苗……

    我早已眼花缭乱了，感觉有点晕，一时间也只能数出那么几个人，但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些都是我以前在小镇遇到过的人们，他们居然都来了？居然都聚集在这里？为什么……

    “哟，小子，回来了啊？”

    这个说话如此豪放不羁的声音是……我循声望去，看见的，是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的神尾晴子。

    “饭菜都已经好了……啊，阴平君，你回来了啊？”

    紧接着晴子后是另外一个声音走了出来，看到我这么笑道——这个人，居然是水濑秋子。

    “是阳平……”我条件反射般地纠正她的错误后惊讶不已道，“你们，怎么也？……”

    “没啥，只是过来玩玩。”晴子笑着，把菜放到饭桌上这么说道。

    “为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就听一旁杏的声音在叫道：“喂春原，赶快过来，不然我们就要把菜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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