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宫女在太后的示意下迅速告退。太后望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片刻将目光收回,笑道:“你们都跪安吧,回去养足精神,今晚还要在坤安殿看小和睦抓周呢。”
我带着众人起身行礼,她们四人在我身后道:“臣妾(妾)谨遵太后懿旨。”
回到居所时,金乌已升到穹顶,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照映着锦乐宫金色的琉璃砖瓦,烘得满室天光,通透明亮。我索性从书架上随意拿出一卷《诗经》,命芙蕖摆开笔墨,临窗誊抄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宛清那甜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却被她唬得不轻,玉手顺势一抖,乌黑的浓墨立刻滴在宣纸上,宛如一朵小小的木樨花(1)。
她脚上那双蜀锦绣踩在殿中细密的鹅绒地毯上,发出优美如乐的声响。芙蕖听见动静,赶紧放下手中未干的墨块,朝她福身行礼:“奴婢参见婕妤小主,小主长乐未央!”
“芙蕖姑姑免礼,”宛清的声音甚至柔和,“我在门口站半天了,妹妹在窗前誊写的可是这首诗?”
咦?她怎么知道?
我心底促狭之意大起,赶紧放下御笔,抬头嘟起一张小嘴,满脸不悦地望着她,想借此看看她究竟有多聪明。
她果然笑着歪歪脑袋,将团扇轻轻搭在胸口,道:“怎么?莫非我猜错了?”
我依旧默然不语,扬起下巴示意她自己上前细看。宛清迷惑不解,及到案前才恍然大悟。
“原来妹妹怪我坏了一幅好字,”她微启檀口,退后一步,双膝轻轻一蹲,“妾有罪,还请殿下降罪。”
她果然足够懂我。
我即刻笑颊粲然,绕过桌案亲自将她扶起,拨开她的掌心写道:“好姐姐快起来,妹妹不过是做做样子,谁让你刚刚突然说话吓妹妹一跳,这幅字……这幅字是妹妹写给陛下的,你瞧,现在染了污点多不好看。”
她伸出纤长的玉指轻轻戳了戳我的面门,娇嗔道:“你当我不知这是你写给陛下的?你这个傻娘子,倘若陛下真的爱你,才不会介意你给他的东西有没有瑕疵呢,就算有,在他眼里也一定是锦上添花的妙笔。”
真的么?
我有些不敢置信,微微睁大了双眼。
“你不信?”宛清看着我,又看看那张摆在案上的宣纸,嘴角不忘带上一抹促狭的笑意,“既然如此,那咱们打个赌好了,你把这首《关雎》放在案上,等今晚亲自呈给陛下御览,倘若他有一丝丝不悦,就算我输了,可好?”
我忍俊不禁,只好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过话说回来,为何这次宛清对乔序这么有信心呢?自从她小产之后,对他可算心如死灰了。
见我凝眸深思,她不禁微偏臻首,嫣然一笑:“素素,你在想什么?”
我赶紧回过神来,在她掌心轻轻一划:“我在想我们赌什么。”
她看着我,眸光盈盈闪烁:“你想赌什么?”
我摇摇头,写道:“我没想好,你呢?”
“我没有想好咱们究竟赌什么,”不知为何,她脸上的笑意突然暗了几分,“与其说我和你打赌,不如说和陛下打赌,我赌他一定真心待你,如果不是,我就输了。”
我的心情也随着她逐渐黯淡的笑容走向低谷。我知道宛清是为我好,乔序给了她无法磨灭的伤痛,她自然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在我身上重演,可我又无法完全向她表明我昨晚心中的狂喜与欢热,因为那是完全不同于常人的感觉。
我只好握紧她的右手,另一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道:“姐姐,你相信我,你一定不会输的,我不会让你输给他。”
她眼中泛起盈盈泪花,哽着柔和的声音道:“素素,你可知道我今天来,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等这句话?
这下轮到我迷惑不解了,可我还没思考清楚,她就先微微笑道:“昨晚你与陛下圆了房,这意味着今后你很有可能怀孕生子,加上今天太后在我们面前这样一'炫耀',你的地位将更加危险!”
她停顿片刻,眸中浮起隐隐忧色:“封完余宝林就与你圆了房,这是让太后安心还是什么?总之圣意难测。假如他只是利用你,把你当成平衡后宫的棋子,那么你如今越受宠,今后一旦失势,就会愈发落魄。”
她握紧我的双手,巨大的力道捏得我的指骨咔咔作响。我实在忍不住钻心的生疼,却无法从她手中挣脱,只好皱紧眉头,示意她稍微放松一些。
她果然很快发现不妥,赶紧放开我的双手,一边替我揉着通红的手指,一边道:“我也知道你对他是动了真情的,既然如此,那就牢牢抓住他的真心不放,让他也像你爱他一样深爱你,这是你如今惟一的保命所在,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