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校长的话才放了我一马。
我对萍从心底生出感激来,但又不甘她与峰好了。我当时想,萍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峰,重新和我好的。可是,我错了,我不知道峰对萍做了什么?让萍死心塌地与他在一起,甚至结婚,直到死在峰的车上。
这是缠绕我一生的迷,像一条蛇,盘踞在我梦里!
直到萍死前告诉我,我才知道萍为护着我,不被人批我斗我,做出多大的牺牲。
我好悔,这悔恨如一棵树,深深扎根到心里,长长贯穿了我的一生。
萍,我童年的伙伴儿,我情思蒙蒙,情弦初拔的小女孩子,你不知,我宁愿让别人批斗,也不愿意让你与别人好!别人批斗我,打我。我伤了,痛了,你一个笑,一滴泪就能抚平。而离开我,是你插入我心里的刺,无论你想深扎还是拔出,都会伤我最深,而且无人能抚我慰我!
几十年间我都会时不时的梦中见到萍,只是叫她,她从来没答应。我开始迷信起来。梦到死人,叫她不应,才好,要是应了,你就会很快死去。有几次我从梦中惊醒,心里有一丝惊慌,怕身旁的妻子发觉;又有一丝安慰,萍,成为鬼,还为我着想,叫她她不应,她是想让我好好活在人世。萍活着是护我,死了还护我!
我将长长的悔恨倾注于笔端,为萍写了个篇祭文,我想在萍的坟头烧掉。我天马行空地想像:一个嫩绿的春天,或者就是清明节的飘荡雨丝的早上,我来到萍的坟头,我将这篇祭文烧掉,我看到萍的坟尖上长出了一朵黄花,她是蒲公英,她是萍从地下伸出来的手,伸出来的耳,伸出来的眼睛
萍与峰好,带来的这种伤痛对于一个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的男娃娃来说,内心深处悄悄地生出一种力量来:我一定比峰强,让萍重新和我好,长大给我当老婆。
因为我是通奸犯的儿子,加入不了红小兵,也入不了团,参加不了好多运动。于是,在同学们忙斗私批修的时候,我将自己关在教室读书,只是有时去抄大字小字报,这无意之举却使我练书法有了一点童子功。以至于,我当兵后考上军校,当上军官。福兮祸患依,谁能想到我爹成了通奸犯,无意成就了自己的儿子一番有出息的人生。
那些难挨的日子,与我玩的伙伴越来越少,最后连秋芒与芹也悄悄远离了我,我开始恨起我爹了,好像他真的是个通奸犯,害得我也成了通奸犯的儿子。
没人与我玩,我一个人常常跑到无人的河边。我恨,恨这世间,我在河道上的细细的沙子上,悄悄写了几个字:打倒!写完我吓得急忙用手划平了!再看看四周无人,嘣嘣直跳的心还是不能平复下来。写反动标语,可是要坐牢了。我想,我真是一个坏人了,连这事都敢干?
坏人不能寂寞,一寂寞就要干坏事!
我一个人在河边荡晃,看到了一群蚂蚁,我就会蹲在地上看蚂蚁,看它们排着长长的队,嘴里衔着食急急忙忙跑着。有时,我将蚂蚁嘴里的食弄下来,看到蚂蚁急着寻食,我好兴奋;有时,我将一个小石头压在蚂蚁身上,看它挣扎着逃命,我好威武;有时,我捉住两个蚂蚁,然后挖个坑,将它们关在里面,用一根毛毛草逗着它们,让它们相互撕咬起来,我乐得拍手鼓励:使劲咬,再狠些!峰,狗牙,狗蛋,狗尾巴,还有周无田!我将撕咬的蚂蚁看成是我恨的人。这样,我看着蚂蚁们在一起斗着争着咬着,从太阳出来一直能看到太阳落山。
一天中午,天热,树上的只了叫得人心烦。蚂蚁也热得不肯出窝了。没得玩怎么成?我手拿割草的镰刀,找到一处蚂蚁窝,挖了下去。这一星点大的蚂蚁能有多深的窝,我挖了很长时间才挖到了蚂蚁的窝里。好大呀!只见一个带翅膀的蚂蚁王,一群蚂蚁,还有许多白白肉肉的蚂蚁卵。此刻,洞穴被摧毁,蚂蚁王带着蚂蚁群正惊慌的嘴衔白卵,往蚂蚁窝外逃命!我一把捉住蚂蚁王,哈,看你往哪里逃?面对蚂蚁,我就是神,我一根手指轻轻一动,让你伤就伤,让你死就死,让你无家可归你就无家可归!我突然想,蚂蚁是怎么想的?它们可能会以为这是天灾,会去求神仙?
人呢?谁能让我们说伤就伤,说死就死,说无家可归就无家可归?天上能有这么一个神吗?如同我与蚂蚁
那天,我想着想着爬在地上睡着了,做着一个梦,梦到我病了,萍用她妈妈的针给往我身上扎,却总是扎不到地方,萍扎我的手,我的脚,我疼得大叫一声,就醒了!睁眼看到蚂蚁正津津有味地啃着我的手和脚!
我想爹了。
爹坐牢,像是抽走了家里的顶梁柱,娘苦撑着,我看到娘躲着我和弟弟悄悄在抹泪。
这是我家最难挨的一段日月。
羊圈出粪,娘在前用镢头挖,我和弟跟在后面用铲铲往外铲。往地里运粪,我娘在前拉着架子车,我跟弟在后面推,我爹在时,他一人就能拉得动的。
“娘,儿上学,你再别一个人拉架子车了!”我担心坡陡,出溜下娘摔跟头。娘摸摸我和弟弟的头,说没事!娘一个人拉车,上坡时,不走直线,来回拐着弯就能上去。娘还在坡坡上挖了一溜坑,娘说脚蹬在坑里就不会向下滑了!
村里的妇女队长说男人能干的,我娘都能干!
我娘不在别人面前折胃气,我和弟的衣服破了,她也要补得平平展展的,让我们在人前不折气。
也有我娘干不了的。
打场,我娘不会打麦镰子,这活儿男人也没有几人会,只有把实才行。
眼看着麦子收到了场上,人家都在抢着打场扬场,要不一下雨,眼看到口的粮食都得给雨泡了。
我对娘说,要不咱求求人?
“咱不求人,求人咱就矮人半截!”娘头也不抬地说。
我娘不会打镰子,就一把把将麦秆往碌碡上摔,麦粒“哗哗”被摔了出来。我和弟弟也抓起一把麦秆,学着娘往碌碡上摔。不会扬场,娘就用簸箕高高将麦糠下向倒,风一吹,糠就飘走了,剩下的就是麦粒子。
忙活了一天,晚上回家我的胳膊就疼了,娘掀开我的衣服一看,我的胳膊肿了,眼泪就流了出来。
“你咋这样下力气?”
娘说着,拿来个碗,里面倒点酒,点着。酒冒着蓝色的火焰,娘用手醮着火苗,嘴里不停的嘘唏着,往我胳膊上擦。
我说没事,明天我不上学了,回来打场。
娘吹灭了火苗,说:“胡说啥哩?你与奋儿现在就只管老老实实念好书。将来有出息,那些看咱笑话的人,还不眼馋死!”
苦日子出孝顺,我和弟那时最懂事,最听娘的话。
一家人眼巴巴地盼着,盼着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