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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省商业厅长89岁的离休干部缪石坐在轮椅上,两腕支撑靠手,腰板挺直,注目凝视窗外。这幢老式民国时期中西合璧二楼洋房,清灰砖墙面让岁月缠着层深绿的盔甲,现在却被下面隆隆的挖掘机振撼得瑟缩颤抖,连动红色的巴洛特窗棂也在觳觫呻吟。灰尘无情地扑面涌进,能听得见沙沙洒落在已打包好行李上的声屑。
“爷爷,你还看什么?半天了,你不烦不厌不脏吗?汽车都等好久了,您什么时候撤退阵地!”已当上市局领导的孙子西装革履站在楼梯口嚷嚷。
缪老却不为所动。也许孙子揶揄正符合他现在的心情,下面原是个公交车转乘区域,平时车来人往的嘈杂变成如今碎石横飞尘埃腾升的工地,晃惚间如同当年枪弹硝烟的阵地,能轻意丢弃么?对,就是这块横亘的坡石,舞着胜利的旗帜,骑马扬蹄地奔来,一绊,自己掉下,门牙磕破,鲜血直流。老首长站在面前呵呵大笑,指着青藤缠绕铁栅门里的房子说,你,猴急什么,不是到了!咱们的家!
这是进城后的住所,国民党逃跑军官丢下的窝。他和首长住进去了,首长不久升调到中央,他留在。不变,是坚守至今屋子。变,是时间和岁月。不变,是已经溶入自己血脉深处大别山破陋草棚前突起的脊石,和一样赭红每天能从窗口望见进城是绊倒的条石。老家脊石见证父母赤化时倒下的身躯,同样,几十年离不开眼帘的是重新启程征途的坡石。变,老家已经无人,脊石成了盘山公路的界椿,也被凌空飞驰的高速公路所冷落;住房前的坡石却见证城市翻滚大潮,荡来湃去,镇反、社改、大跃进、文革,四化,此间有自己意气风发激昂指挥群众的娇影,也有挂大牌子涂黑脸弯腰低头的丑样。到改革开放周边快速耸起商业大楼,坡石广场成为交通枢扭,与外面的熙攘热闹相反,单幢的家却一天比一天泠落空寂,老伴撒手离去,子女成长成才,留在同市的孙子多次相劝搬过去共同生活,组织上也关心按排,他都坚持直到离休至今,神形心都在飘落的日历中凝固了。
现在他不得不离开了,因为这里要建成地铁转换中心。
楼梯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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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石没有回头,这是下去脚音,他分明见到已到窗口前,呶,还是在那块坡石上,从西北金银滩过来休养的老首长和他结伴下楼出门。正是初冬,银鳞漫舞,天地苍茫,两人都双颊酡红,醺意卓然,豪气万丈地迎风朗诵:“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不许放屁,试看天地翻复!”
“小石子,你的名字还是我给取的。”
“赤脚跟在你后面,还没有枪杆高。”
“你现在的窝像样了,还有暖气。”
“你那边,还住地坑?天当盖地作床?”
“嗯!无牵无挂无累赘,瞧,小子,啤酒肚都典出来了,家里满满堂堂地成有产阶级了。”
“还没成家?”
“这么大的国家,都是我的,儿子不是抱出来了,轰轰,蘑菇云呵”眼睛湿润了。是现在、还是那时?是那时、还是现在?老首长是倒在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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