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

    　　一、

    我叫小青。他后来叫我小妖青。

    那是后话了，在开始说我发生这段离奇的故事之前，我想我有必要说一下我的“行历”

    很多读者知道有关“白蛇”的故事，大多是从叶玉卿扮演的白素贞那里获得的。有关白蛇的版本各有千秋，但故事内容相去无几。当年的小青修成正果，包括我姐姐素贞，高僧法海，书生许仙。但是，修成正果的小青，到底后来去了哪儿？小青有没有寻到如姐姐素贞一样的幸福？我不喜欢看别人给我著书立传，甚有偏颇，所以，我把自己的故事整理了思绪，写了下来。

    实际上，若干年前，我在天庭闲游，日子过得也好不烦闷。神仙虽也长生不老，但也需中规中矩，我本是妖，成了仙人，却褪不去骨子里的顽性。从前目睹姐姐素贞与许仙的情爱绵绵，我好不自在。事到如今，发展到在我心中居然产生“男人是什么”的疑问的境地。真伤人心。姐姐当时解释说，那是一种叫女人伤心的同类。

    话虽如此，那与我无关的故事，他人的伤心史，册籍上的艳屑。于我，真的，有什么好听？我最大的快乐，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若干年不变。

    多迂腐！于是，我偷溜下凡了。

    二、

    凡胎之后。我姓谢，单名青。

    本属湖之北孝感，后来父亲移居武汉，由长江支流三水分割开。武汉之地，素有火炉之称。人可以熬住，妖却艰难，直到如今，数百年了，仍是我心头的一个疤。每每夏至，炽热难当，身性如此，只有适应。

    我从汉江之水而来，至南蛮之地，广东。谢家祖上历代书香门第，对我小青更是严加管教。当时家里说了，夫婿非富则贵，否则也必然是状元之才。我就纳闷了，投了胎，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还守旧，真让人纠结。话虽如此，自小受教，不敢造次。

    与现世人一样，我上了学前班，小学，初中，高中，按部就班；至于如今，在广东省会的广州，上了一所中外合资的大学。犹是失落，以我小青的才气与智慧，加上妖的灵慧，不能上清华，也足以北大。当时谢父要亲自送我来学校，我拒绝，他硬要。一言不合，我便只拎了一个轻便的行李包，带上录取证书，独身南来。

    我下凡，本就为了男女之事，若有所成，我便遁走天庭。只是，人间时间缠缠绵绵，蜗牛缓步，难熬之极。天上一日，地上桃花已换，而我仍未遭遇所见之人。日子一日复一日，学校课程轻松，除了英语，基本上也无甚可作。那些古代的孔孟之道，唐诗宋词，我早已烂熟于心。

    谢家名门望族，家底丰厚。我想避开酒色之事，原来如此艰难，名利就像人间的是非，入了肺腑，有力难拔。这样，我穿梭于同学朋友之间，各种舞会宴请，灯影声色，心也难以平静得下了。

    学校里面的有个风月湖。白天乏善可陈，实际上，它本身也好无内涵，既不懂思想，又从不汹涌，简直是个白痴。可是，晚上却饶有兴味，微风吹来，涟漪轻泛，让人好不怜惜。湖边灯影灼灼，甚是可亲。

    在中国，唐以来，结束宵禁之后，夜市就很热闹；宋明清之后，民国，及至如今，已经发展到繁华的规模状态了。何况是在高校，学生都是叛逆——至少“有一点”叛逆的人。因此，风月湖餐厅，夜间生意很好。

    吃过晚饭，细心打扮好之后，便与宿舍的姐妹过去吃夜宵。反正课业不重，期末考试还远，将心比心，老师也会允许这样的消遣的。

    超短裙，高挑尖跟的鞋子；一路走来，引来不少目光，小莲在旁边啧啧赞叹“你看，那个男人，眼睛眨都不眨。”

    我心里暗爽，单凭走路的姿势，那些专业的模特，又怎比得上我。试问：一人女人的腰，再如何精致，又怎么比得上一条蛇的？

    我心想，这到底也只是小莲的赞美“一个女人装给另一个女人欣赏，有什么意思呢？”

    小莲是我的舍友，是地道的广州人，国语讲得很一般，操粤语我基本听不懂，与我一起，她在语言上就受尽了苦头，往往要迁就我。

    我们在宿舍，课业之后，往往讨论起“现代”男人。自然，在她眼中，没有现代不现代的，因为她就是现代人。

    “你喜欢怎样的男人？”小莲放下睫毛笔，笑吟吟地问道。

    我突然想起来了姐姐素贞，她与许仙交往，以身相许，无非是图个“现世安稳”最终，在我看来，也算功德圆满。许仙虽然木讷，不无殷情，算是深爱。我看在眼里，羡慕在心上。

    “小莲，你看，这里有一丛花，我说，我爱最美的那一朵花。有一个人听见了，他自我身边走过去，慢慢摘取，替我插戴起来。

    “如果我不肯，他一定要。他会哄我：这花，只有你才衬得上呀！”

    小莲惊呼，还没待我说完，已经两眼睁圆，仿佛听到了什么警世诤言一般。不多久，她接着我的话茬说道

    “自诩为人中之龙的男人，不是同行相轻，不是以金钱欺人，就是恃才傲物，且也不懂得珍惜女人的感情，轻易就以“潇洒”作为包装，变心负情。”

    风月湖，人来人往，小莲越说越激动，引来不少目光。她是个美人胚子，但是，人与妖在一起，那种情意绵绵，欲望作动，又怎么能是一个层次的呢。

    我只要一个平凡的男人，平凡的爱与关心。嘘寒问暖，眉目传情。一种最原始的感动。

    三、

    小莲是我在人间除了谢家之外，是最贴心的女人。大学几年来，无所不谈，我们都是美丽的女人。对于男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唾手可得”只是，男女之事，若来得太容易，不得长久，也无甚意思。所以，至今，我们都是学校里面可以看，不能动的女人。

    只是，她近来迷上了一个男子。地点，正是我们平日去惯的风月湖餐厅。每每说至此男人，她的脸就如春色戴红，眼睛是美丽而饥渴的，真不忍卒睹。

    “那你为何不去追？”我揶揄地问道。手里拨开一个桔子，其酸难忍，随手扔进垃圾篓。

    “啊——”小莲眼睛睁圆，与蛇无异。我也甚为惊讶。“如此轻贱，算是什么女人？”她说的时候，半粤语半国语地说，分明言辞紊乱。

    “轻贱？如果你喜欢他，绕什么曲折的圈子？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结果？”我随口说出，事实上，这也是我的真实想法。“肤浅的人才把一切简单美好的事弄得复杂。”

    “可是，这样，仅仅算是一见钟情。我们还未有所交流，还不了解，怎可草率了事！”小莲急于反驳，手里的桔子被她捏得惨不忍睹，皮开肉溅。

    “那我问你，你们人间谁敢说，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一语既出，便知失言。人间，此时亦是我的“人间”怎会有“你们”之说。

    小莲云里雾里，一方面她想不出反驳我这句话的第二道理，一方面又觉得我说的话逻辑欠妥。顿时，失了言语，低下头去。

    大夏天的夜，寝室不甚通风。只见她额角有水晶似的透明汗滴，轻缓沿额游弋，到眼角。眼睛微眨，两滴悄悄下溜，经粉颈，遇腮红。鼻尖的另一水点，亦随人中滑至唇边。明艳得不可方物。作为女人的我，也产生的爱怜之情。

    其实，男女之事，彼此喜欢，一半因为人，一半因为色。

    四、

    小莲被我驳倒之后，天明之后的夜晚。我们就去风月湖那里“偶遇”那个被她神化了的男人。

    如果一个男人，让你看着就有清凉之感，那他是个干净的男人。好比许仙，纵使有点呆滞，却让人安心。女人要的东西其实都不多，安全感，是不可或缺。这种干净，不是单纯的身体洁净，包括所有的“净”由内而外。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又似昆仑美玉，落于东南一隅，散发着淡淡华彩。落在眼前，让人不由一呆，惊艳非常。

    可是，这种男人，人间，会有吗？我真质疑了。

    “他来了。”眼为心茧，心为欲种。见到能自己的心上人来了。小莲情不自禁抬手指去。

    果然是一干净的男人！

    “你叫他过来坐？”我对小莲说。

    “我——不行的。没有女人这样主动的。”小莲平时行为处事风格较为凌厉，怎到了紧要关头如此拖拉。看着人家就要离开，我只有出手帮忙了。

    “同学。”我喊了他一声。拦在他面前。

    “你——”还是男人啊，经不住诱惑的动物！我心里乐滋滋的。见他表情呆滞，面有难色。一时无了言语。我只有继续说话圆场。

    “你好，我叫小青。我有朋友想认识你。若不忙，可否过来小坐一会。”我笑嘻嘻地说着。只见那男子呆若木鸡，精力全集中在我身上。

    事实上，酒不醉人，女人施展浑身解数，男人根本招架乏力。何况我是蛇？！

    长方形的桌子，小莲与他相对，我依在小莲身旁。周遭有无数双眼睛投来鄙夷与嫉妒的眼色。当然，都是给那男人的。其实，谁都一样，任谁跟我与小莲同席，就算是女人，也会增色不少。

    “我叫小莲。你好。”小莲终于抬起她羞涩的头了。终究要面对，毫无避免之法。

    “你好。我叫许欣。欣赏的欣。”他的声音很轻，虽然没有什么磁性，听得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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