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际境

bsp;伊克端起酒杯在嘴边轻轻泯了一口，眼珠还再盯着玻璃前面的状况，神情自若，好像在观赏一场精彩的节目，脸上还泛着不易察觉的笑容。

    听到两声敲门声后，他的副手得到准许进来报告说：“由于急救舱坠落海里，未能得到及时救援，并且受损严重，现在已无法打开，工作室请求机械分解。”

    许杰见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某处，便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着实吃惊不小。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两个监控室，更没想到他绕了这么长的路，来到的目的地竟然就在工作室的隔壁！而且，这里对工作室的情况更加清楚，他来这里包裹简直多此一举。

    “只要能够保证生命存体，随便他们好了。”伊克目不斜视地说。

    许杰领命去了。其实他有所不知，这里不应该称作“监控室”它并没有指控设施，只能算“观察室”罢了。

    在一间玻璃里，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躺在锃亮的床上，双手双脚和胸部、腹部、腿部都被束带绑住，以防止他有激烈的动作。其实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多此一举，但是他们还要按规矩办事。

    男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好像在闭目养神，任红色的光线由头至脚对他进行全身检查。他没有任何反应，形同死尸一般。或许这样说也无异。

    “看来他的情况不容乐观，就看他能够保留多少生命存体了。”许杰对他的上司说。

    伊克一直站在玻璃外面观看着整件事情的发生，从来没有将视线转移过。“再有几分钟就可以知道结果了。”他说。

    此时正在对男人的大脑进行细致、全面地扫描，以获得更多具有价值的信息。红色的扫描光线从不同角度对大脑进行扫描，以避免漏掉任何一个细胞，而漏掉具有价值的信息。

    扫描完毕，一个工作人员走到伊克身旁说：“宇航员的脑细胞百分之七十已经死亡，其余的也受到不同程度损害，正在迅速衰老、死亡。”

    伊克听完后眉头紧锁，问：“有没有残留下有价值的信息？”

    “我们已经将它整理出来。”工作人员回答，带他们来到屏幕前，又说：“可是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那里全是白色，雪白雪白的，没有任何瑕疵。一个人跟着另一个——生物——只能如此解释——有规律地向前行驶，总是保持相同的速度与距离。

    这里有些缥缈，就像是梦。屏幕的画面十分模糊，而且变得扭曲起来，就像水里的旋涡。在旋涡中间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愈燃愈烈，只听见一声爆炸时的巨响，画面戛然而止，屏幕变成了黑色。

    伊克也丝毫不明白其中奥秘，一时愁眉紧锁。他一言未语地向外走去。

    这的确是十分具有价值的信息，可是必须能够解读出来，否则就是一文不值。

    （七）

    码头之上站有两个男人，驻足遥望彼岸。两人站在一起反差着实明显，一人身高相较低于另一人，却显得十分魁梧、壮实，皮肤晒得黝黑，落腮胡子，然而衣闪褴褛，面容憔悴、沧桑；另一人高高的个头，西装革履，戴着副黑色墨镜，让人无法看见他深邃的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刑场上的郐子手。

    他们两人在此伫立以久，不曾开口说话，各自望着远处，好像他们不曾相识，没有看见对方一样。

    两人的沉默持续了良久，这时的太阳已向西行，天空的云有些开始凝聚，变幻着，缓缓地飘移。高个子伊克最先开口说话“我今天来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不用我再重复了吧。”他说。

    “我想是的，”李羿阴沉地回答“如果没错的话，你们已经找到了哪个宇航员。”

    伊克对他地预料到没有感到丝毫惊讶，因为他了解李羿，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伊克说：“三天前急救舱坠落海里，已经全部损毁，宇航员的脑细胞百分之七十死亡，其余的也遭到损害。”

    李羿嘲蔑地笑笑“又是老样子，”他说“和十六年前一样，他们又出现了。宇航员遗留的信息是什么？”

    “我不明白那时什么意思，”伊克想想说“他跟着一个——生物，没错，那不是我们已知的物种。他们走得很慢，完全是白色的，还有——”伊克皱眉顿了一下“爆炸！是的，那就是爆炸——一个星球地瞬间覆灭！”

    李羿俨然一笑“看来那个宇航员的意志还没有薄弱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还有利用的价值。”他转身面向伊克说：“那个宇航员不会死，最多也就是永久地沉睡，你最好也将他变成‘死人’。”

    伊克的脸色顿时变了，知道李羿另有所指。两人谈话时一直望向远方，从未将目光收回停留在对方身上片刻，就如同他们谈话的对象是周围的空气。

    他们面面相觑，李羿的眼神十分锐利，坚定不移地死死地盯住伊克，望着他黑色墨镜背后的眼眸，将他看穿。

    伊克的眼眸在闪动，虽然无法眼见，却可以感觉到“我知道那件事情你一直记在心里，”他说“那也是不得已的，当时我也很难受，可是我们要维护国家的利益。你也知道我们的组织不应存在，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当年才宣布你已死亡的消息。”

    李羿嘲讽地笑小，说：“与那些所谓的国家利益相比，任何人的生命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伊克语塞。李羿再说：“当年你们宣布我死亡的消息我并没有感到意外，那也是我默许的，可是最令我痛恨的是，你们竟然也如此告知我的家人，并且将他们转移，那是不可原谅的！”

    伊克无言以对，看着李羿那不满血死，充满仇恨的眼睛，着实让人感到畏惧。“我知道那件事对你伤害很大，也很不公平，可是那么做是万不得已的。”伊克竭力解释着。

    李羿对他的解释不屑，又说：“当年你们根本就不相信我，对我的话毫无放在心上，现在为什么还来找我？”

    “当年并没有全然不信任你，否则也不会暂停一切行动。”伊克解释“只是当时没有从你的脑细胞中搜索到任何信息，全听你的说辞，当然不能有太大的说服力。在以后的调查中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我们只能重新开始计划。”

    “可是现在呢，十六年后怎样？”李羿笑笑“我所说的全成了现实，并且又多了一具‘死人’，仅此而已。”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而且所有数据和公式全部重新计算测试过，没有任何错误。”伊克面对李羿的质疑只感无奈，并且无言以对。

    李羿面露气愤地说：“或许你的数据和公式是没有任何错误，我也十分相信这一点，可是那能代表什么？什么也不是！理论固然重要，可是它与实践的最大不同是什么？就是一个用嘴说出来，一个用来实现的！”

    伊克一时语塞。李羿缓和过激的情绪再说：“既然你已经来了，我可以回基地，不过前提是你必须找到罗谛和我的儿子。”

    （八）

    李羿开着吉普车在公路上极速行驶，是伊克的车。他现在的情绪波动很大，心烦意乱的，一只手臂倚在车窗上，另一只放在方向盘上，精神萎靡。

    中年妇人仍坐在摇椅里，安祥地闭着眼睛，怡然地接受透过玻璃的阳光地笼罩，手里抓着一条用檀木所制成的手镯，睡了。

    李羿缓缓地走过来，脚步很轻，稍微不注意就会从耳边溜走。他驻足含情地看着妇人，眼中有泪水在打转。十六年了，他分别十六年的妻子，罗谛，今天又得以相见，他终于忍耐不住，哭了。只是默默地流泪。

    他轻轻拨着她的头发至耳后，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他一向喜欢如此。他抓住她的手，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欲言又止，慢慢地将手镯戴在她的右手臂上，轻轻放回原处，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缓慢地站起身，向后退去

    李羿最难割舍的就是他的妻儿，十六年的煎熬是痛苦的，如今伊克找到了罗谛——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可是重逢时他却不愿让她知道。因为他还将离开，那时她将更加痛苦。与其短暂的幸福，不如平淡地流失。

    李羿猛踩着油门，想用速度冲刷掉他浮躁的心情。时间显然已经无法做到这一点。他的银白色吉普车在城市的边缘极速飞奔，就像一颗银色的星。

    他的心完全被占据着，可是他不想回想，但是那不表示他要忘记。他只是要暂时不想起罗谛和他的儿子。他要回到基地，履行他对伊克的承诺。

    （九）

    李羿看完宇航员遗留下来的信息说：“这的确和十六年前十分相像，也和你说预料的一样，那确实是我们所未知的生物，而且那是一场爆炸，很大的爆炸！”他转身面向伊克“不过这些信息太少了，什么也说明不了。”

    “你是这样认为的？”伊克难以置信“这些信息与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是那样，宇航员为什么会如此？我认为他见过那东西，和十六年前一样，你应该最为清楚。”伊克说得十分坚定。

    “这么说你确信他们是为了我们而来，来做什么？”李羿嘴角微翘地笑着说。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你才是当事者。”伊克说“我很好奇，为什么十六年前在你的脑细胞里什么信息也没有发现？”他狐疑地望向李羿。

    李羿轻轻一笑，说：“我们知道得太少了，而且这个宇宙太大了。”

    李羿的话虽然很轻，只有寥寥几字，却缠绕在了伊克心里。他又说：“许多事情我们无法解释，可是不表示我们无从利用，那是两回事。”

    伊克紧皱眉头说：“你是指那些信息？”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不是。”李羿说“宇航员所带回的信息太少了，你无法更多地了解，不过，在我这里仍储存着另一份信息。”李羿一指自己的脑袋。

    “可是，你的脑细胞没有任何信息。”伊克表示怀疑。

    李羿俨然一笑“你的那些所谓的越时代的高精密仪器对于我毫无作用，十六年前就已经验证过了。我可以通过另外一种途径将这些信息传达给你，可是，只能告知你一人。”他说到最后开始严肃起来。

    伊克好似十分神秘地看着他，问：“什么途径？”

    “十分直接的途径——你的脑袋”

    李羿望着那些硕大的天体，在眼前缓缓飞过，他顿时变得兴奋起来，热血沸腾。他被吸引了，被那些壮观的景象吸引了。以前只在图像里见过。

    他在最为陶醉时，最为引以入胜时，眼睛里好像有白光闪了一下。他还未来得及惊愕眼前的境况，就已经完全改变。

    白色，白色，周围全是白色，雪白雪白的，没有任何瑕疵，就像——什么也没有？是的，什么也没有。他的飞船消失了，宇航服也变成了一种白色的纤维？不，他感觉不到任何物质地存在。

    有一个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可是他不知道那是如何发出来的，似乎是在说话，只是他听不懂罢了。当他从这白色的环境中分辨出这里不只有他一个生物时，他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他一直在打量那一生物，身形要比人类高大、魁梧，全身穿着与李羿相同，融入这里的环境很难分辨。如果不是那蓝色的眼睛，不如白纸一样的脸，还有那尖尖的耳朵，李羿很难发现这里具有生物的迹象。因为他的头发都为没有任何瑕疵的白色。

    如果李羿不是在遥远的太空，他会误认为这名生物只是怪异，或者是什么抽象派的艺术家？可是，这里不是地球，他不会想得那么乐观。

    那生物向李羿摆摆手，还发出一种声音，十分柔和。那应该就是他的语言，李羿估想。那东西似乎没有敌意，李羿的身体想向前动了动，未知生物转身向前走去，好像带他去什么地方。李羿也跟上，不过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李羿似乎被带到了另一间房间，不过他不敢确定，因为这里和刚才的所在地没有什么区别，仍然只有白色，只是觉得走了好久。

    未知生物回头望向李羿，又发出声音，并且向他招手。这次李羿明白，是在示意他过去。他十分缓慢地、胆怯地向前走着，最终与那生物比肩而立。

    李羿心里忐忑不安的，不知道那家伙到底要干什么。他一直望着眼前的一片白色，似乎要做些什么。

    李羿十分惊措地望着那些白色，倏地变得如巨大的屏幕一样，上面显现出图像来。虽然他已经做了思想准备，接受诡异的事情，但是他还是一时难以适应。

    他看着那些图像，是战争！虽然他没有参加过任何战役，但仍可以感觉到它的惨烈。那些人在站场上冲锋，炸弹就在身旁爆炸，弹片飞在那人身上，将他的手臂斩了下来；一排子弹全打在了他的身上，没有一颗浪费掉，他缓慢地倒了下去，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哦，那人被烧着了，全身都是火，像是被泼了汽油，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呼叫着，却没有人理会他

    这里是居民区？天呐，一片狼籍，没有房屋未受到损坏，许多已经坍塌；旁边的汽车只剩下黑漆漆的一个基架可以分辨；还有那硕大的弹坑，已经被全部烧焦。

    警报拉响后，新一轮的空袭开始。一颗可恨的炸弹落在了居民区，那可怜的黑人被炸得血肉模糊，只能为他祈祷了。最可憎的是那可恶的弹片，竟然击中了小女孩的眼睛！她瞎了

    李羿感到震撼，甚至感到可怕，他永远无法想象。镜头被慢慢拉远了，逐渐显现出地球的轮廓，它被弥漫的硝烟笼罩着，逐渐被火焰所吞没，然后是一声巨大的爆炸

    “这是毁灭”

    尾声

    天空渐渐黑了下来，开始出现几点星星，然后光亮越来越多，最终布满了整个夜空。

    罗谛由蓝羽陪着来到户外，两人抬头望着宇航发射基地的方向。李羿和许杰就在那里。

    “他最终还是和他父亲走了同样的路。”罗谛惋惜地说“他一直希望见到父亲，可是那时他还小，记不得，他问时我也避而不答，现在他却成为了与他父亲相同的人。”

    “许杰当初是为了寻找父亲，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真的希望能够探索宇宙的秘密，有所作为。他想挽救这个世界。”他的未婚妻说。

    罗谛浅浅地笑了，喃喃道：“许杰？他应该叫李杰才对啊。”

    罗谛轻轻摩娑着那串用檀木所制成的手镯。一道亮痕划过，是火箭，或许是来自未来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