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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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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俩都笑了。

    “老三有无讯息?”

    “要结婚了,婚后从妻,一起在英国某小镇落籍,他未来岳父开餐馆。”

    “呵,不回来了。”

    “回来干什么,这里有什么等着他?”

    “有慈母,有他敬爱的兄弟姐妹。”

    “我想他对这些没有留恋。”

    咏心叹口气二做男子多好,海阔天空,任他飞翔。”

    “你也可以呀,何苦坐老妈面前受她精神虐待。”

    咏心不语。

    这个形容词用得好极了,精神虐待。

    近日罗老太时常在咏心耳畔絮絮道:“我要土葬,要替我买一块干爽的永久墓地,我怕火葬,我怕火烧痛,听到没有,如果你将我土葬,我佑你七世,如不,我诅咒你七世。”

    咏心忙着看报,唯唯诺诺。

    罗老太把女儿拖到厨房,开着煤气炉,把女儿的手往炉火上搁“火烧,痛,嗯?”

    咏心作不得声。

    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已经得病,一早便应当同她去看精神科医生。

    现在恐怕已经太迟。

    再下去,要看医生的是罗咏心。

    男同事送咏心返家,母亲总在门后悄悄等,在匙孔张望,暗地里双目绿油油,吓得咏心的朋友忙问:“那是谁?”

    一日,男同事陈少杰困惑地叫住咏心。

    “罗咏心,令堂昨日打电话到我家,问我时常同你外出,是什么意思,并且问我打算何日娶你为妻,我忙不迭向她解释,我们只是同事,像手足比较多些。”

    咏心呆住。

    该到那她决定搬走。

    像兄姐一样,她忘了带走棉衣。

    要隔一日,考虑很久,咏心才回去取。

    她无论如何不舍得它。

    她把它穿在身上,当盔甲那样,挺一挺胸,出外为生活奋斗。

    罗咏心并没有堕落,她经过许多挫折与不如意,失望与失败,终于站了起来。

    她现在已经是一份畅销妇女杂志的总编辑。

    呵,那件棉衣仍然陪着她。

    她把它拿出去彻底干洗过,夹里磨破了,叫裁缝师傅换,那还不够,她自有相熟的时装设计师:“小邓,当作帮忙,替我一模一样做件新的”恋恋不舍那件旧衣。

    寒夜,披着它读小说。

    罗咏心渐渐成为城里一个颇有名气的人物。

    家人忽然发觉她不是一个负累,顿时和颜悦色起来。

    聚餐之际,大嫂说:“那么多人,小妹长得最像母亲。”

    咏心淡然笑“母亲比我好福气,儿孙满堂,我连对象都没有。”

    “太能干了,要求高。”

    阅历深了,经验丰富,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谁谁谁不但肤浅,简直有点猥琐,某某某虽然人品不错,但不知活地,秃头兼有个大肚脯,不可能同这些人有进一步发展。

    “咦,小妹,我没有看错吧,你穿的可是父亲遗下的那件棉衣?”

    咏心笑“这件是复制品,原装已郑重收藏。”

    “小妹真怪。”

    “这件棉衣是男装的呵。”

    “这好似是爸唯一的遗物。”

    咏心缓缓道来:“爸其实还有其他东西留下来。”

    “是什么?”

    “我们几兄弟姐妹呀。”

    “文绉绉说些什么,我们是人不是东西,而且出生时是较弱的婴儿,不知经过多少年努力与奋斗,才到今日能够吃口安乐茶饭,挣扎过程讲起来吓死人,简直血泪交织。”

    咏心微笑。

    “父亲在生会怎么说?”

    二姐先答:“你扪现在有收入了,每人每月拿多少多少出来。”

    “不会吧。”

    “他最现实,嗜搓麻将赌马,家中唯一桌子是饭桌,谁敢在那里做功课?一定被他大声喝赶,他要霸着地盘研究马经。”

    咏心嗤一声笑出来。

    “每次问生字,都被他赶走,去去去!那么浅的字都不懂,不会去查字典?”

    大家沉默了。

    没有什么好的回忆呢。

    “老妈怎么样?”忽然有人问起。

    大家的眼睛看着咏心,彷佛那纯粹是咏、心的责任。

    咏心很幽默地回答:“老了。”

    众兄姐十分满意,聚会便散了。

    那个周末,咏心回家,同母亲说:“子女们都有安稳的生活,你应该开心才是。”

    “可是你们不孝顺。”罗老太坚持。

    “多年来我们都照顾你的生活,怎么还不孝顺呢,依你清心直说,什么才叫孝顺?”

    罗老太忽然抬起头来“你们的收入全归我,然后由我每天发回十元廿元开销给你们,那才叫孝顺。”

    咏心笑了“是,我不孝,可是,做母亲的为什么要控制子女的收入呢?”

    罗老太没有回答。

    咏心当天穿着那件棉衣,斜靠在椅子上,笑脸吟吟,信心十足,神采飞扬,没有人,包括她母亲在内,有能力影响她的心情。

    她终于站起来了。

    晚上,她与男朋友陈启荣见面。

    小陈问她:“一定要去吗?”

    咏心点点头“这是我的夙愿。”

    小陈颓然“我有种感觉我会失去你。”

    “是吗,我是那样的人吗,恐怕是你不打算持续这段感情,先打退堂鼓吧。”

    “咏心,你心思一天比一天刁滑。”

    “最好过来一起念三年书。”

    “我有家庭负担,怎么走得开。”

    “谁不用负担家庭。”

    小陈摸一摸脑袋“我对学生生涯不再感到兴趣。”

    “这才是真话。“

    “再说,公司已快升我,这次机会一失,不知要等到几时。”

    咏心按住他的手笑“而女朋友,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离别,对他们来说,有少许惆怅,却绝不伤心,现代人的感情就是那么潇洒,一切出于个人选择,不幸丢了旧人,前面还不知有多少新人,何用哀伤。

    收拾行李,把公寓租给同事,忙得不亦乐乎。

    二姐打趣她:“别去太久,走走好回来了,圣诞节是归期?”

    咏心但笑不语,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半途而废。

    简单的行李中不忘那件棉衣。

    二姐惊呼“看样子你还打算传给子孙呢。”

    “为什么不?”

    “我想下一代的年轻人会比较欢迎现款。”

    咏心终于收拾心情,出门到加拿大。

    那边自有来接飞机的友好,安排她入住酒店式公寓,不知多妥贴。

    咏心感慨,是你的总是你的,命中有时终需有,当年十七八岁,即使大哥愿意赞助学费,住宿食用也无着落,何况,求人不如求已,如今全靠自己,不用一辈子背着个恩人,反而轻松。

    早十年来,不见得会珍惜进修机会。

    此刻,咏心往往留在图书馆直到天黑,不过在秋季,多伦多下午四时多就天黑了。

    圣诞新年过了,农历年都快要来临,咏心仍没有回去的意思。

    她又不敢对亲友说不想家,怕捱骂,其实离了辛劳繁忙的工作岗位,又不用在人事上尔虞我诈,咏心如放下劳苦重担。

    她一向隐隐作痛的胃也好似痊愈,周末与移民彼邦的友人四出找消遣。

    一个经济有能力的独身女性往往是社会上最受欢迎的人物,何况她有身份有地位,咏心好不享受。

    小陈的信与电传时疏时密,她亦不予计较,她正托移民律师办居留。

    一切按步就班,照计划进行,咏心终于有能力安排自己的前途。

    这是一项成就,也是一项享受,她身心舒泰,形诸于色,不愉快的童年已丢在脑后。

    某个周末,朋友说:“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咏心于是认识了吴志健,一个见习医生。

    吴与她握手的时候说:“我见过你,你是那个穿棉衣的女子。”

    咏心没想到她那件旧棉衣那么出名。

    “听说棉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可以那样说。”

    众人都不要,才轮到她。

    “很适合你穿。”

    “谢谢你。”

    吴说:“父母的遗志,由下一代承任,我们的智慧与能力都遗传自先祖,我也非常怀念上一代。”

    咏心微笑,说得太好了,小吴无疑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咏心不打算招供什么,毕竟,世上充满难以形容的悲剧,父亲早逝,母亲专横,根本不算得什么。

    小吴微笑“听说你家里有男朋友。”

    咏心扬起一条眉毛。

    小吴说:“我打算与之较量一番。”

    小吴言出必行,真的频频约会起咏心来。

    他工作时间长,周末也需当值。有时在咏心家,一杯咖啡在手也会打盹。

    咏心随他去,自己伏在书桌上写稿寄回去刊登。

    咏心有第六感:可能就是他了。

    对小陈并无歉意,临别双方都已交待清楚,目标不同,各奔前程。

    第二年夏天,咏心收拾冬衣时,发觉那件棉衣遍寻不获。

    咏心想,幸亏原装那件在家。

    打电话回去问租她公寓的同事,那同事答:“我把你衣柜里的旧衣统统捐给慈善机关了。”

    咏心张大了嘴。

    呵缘份已尽,她与旧棉衣终于分离。

    同事在那边问:“喂,喂,你没有事吧?”

    责怪她也不管用,咏心不想失态“各人好吗?”

    “小陈快要结婚了,他仍瞒看你?”

    咏心一听,顿感轻松“呵,代我恭喜他。”

    “咏心,你还回不回来?”

    “怎么不回来!别乱讲。”

    同事笑“回来做游客是不是?”

    “回来接我母亲。”

    “你真伟大。”

    “一年没捱她骂,简直睡不着。”

    “咏心,祝你事事如意。”

    咏心挂上电话。

    她披上一件凯斯咪毛衣。

    旧棉衣时期已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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