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看到了天降神鹿一般。
“古人云,至诚感物,嘉庆将至,说的便是视白鹿为祥瑞……”
秦莞语声低幽,不多时二鹿便到了近前,秦莞拿了菜果去喂,两只成年鹿竟也吃了,一旁那饲鹿匠人道,“奇了,这几只成年鹿寻常只许小人几个喂养,不想此番竟然不斥这位小姐。”
陆由心扫了一眼那匠人,并没有点名秦莞的身份,见秦莞喂得开心,陆由心便道,“迟儿,让莞儿喂着,我们过来说话。”
不远处有一处亭子,进亭子也好避风雪。
燕迟便随着陆由心进了亭中,陆由心道,“昨夜只顾着说起旧事,也未问你此番到底作何打算。”
燕迟知道陆由心要问什么,便道,“不瞒姨母,此番我虽然来了建州,可黔州也是我中意之处,父王过世,和黔州驻军脱不了干系,再等两日,我便要去黔州一趟。”
陆由心狐疑蹙眉,想问什么终究没问,“算了,皇室的阴谋诡计我不多问,姨母只问你,需要姨母帮你做什么?”
燕迟笑,“暂时没什么需要姨母帮忙的,您放心便是。”
陆由心叹息道,“朝廷乱了,底下的百姓日子也不好过,迟儿,你若是回了朔西,是想暂时盘踞在朔西,还是要挥兵北上?”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燕迟沉吟了一瞬才道,“这一点,看天下大势而断。”
陆由心想了想也没有多说,“好,你心中定然有主张,如此便好。”
说着话,陆由心看向不远处的秦莞,秦莞还在喂鹿,身边两个侍婢也和她一起喂,几个小姑娘站在一处十分欢喜,“这可是你自己中意的?”
燕迟闻言眉头微挑,笑了,“姨母多虑了。”
陆由心转眸看向燕迟,便见燕迟目光深重的看着秦莞道,“我去岁在锦州便认得她了,太后娘娘尚未赐婚,我便已向她表明心志,父王出事,王府岌岌可危,可就在那个时候,是她向太后求了赐婚,之后皇帝多番猜忌,我欲离开京城返回说些,这些我早已告知于她,饶是如此,她也愿随我同行,绝非姨母想的那般。”
陆由心有些惊讶的睁了睁眸子,这些事她还真的不知情,如果燕迟和秦莞一早就有这般多纠葛,那还真是她想多了。
陆由心一时有些好笑,“她一个小姑娘,如今跟着你承担着谋逆之名,很是不易,你倒也忍心。”
燕迟闻言摇头道,“姨母不知,她这十多年并不顺遂,留在京城于她而言也无益处,我也知如今让她吃了许多苦,不过姨母放心,我之担当,绝不会叫她受半分委屈便是了。”
燕迟言语并不声大,只是一字一句铮铮若铁,陆由心看了燕迟一眼,目光微眯,仿佛透过燕迟看到了燕凛似的,他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们父子皆是情痴,你们真心爱重之人,想必是不会辜负的。”说着又用长辈的口吻道,“目下看来,我对她倒是无不喜之处,不过也不算多么出彩,模样的确好,可你也不是个好皮相之人,你将来要做的事非常人能及,她陪着你,需得心性坚韧,还得有些手段才行,只是一个侯门淑女可不够。”
燕迟笑了开,目光越发温柔,“姨母看人极准,此番倒是看不透她?”
陆由心有些不快的抿唇,燕迟却道,“姨母看不透也无妨,我知道她是什么人便可,姨母信我便是。”
陆由心欲言又止,却到底没多言,“既是如此,那我就要好好看看了!”
燕迟笑笑,不置可否,见秦莞喂了这片刻,便从亭子里走了出去。
“你若喜欢改日再来喂,这会儿下着雪,咱们得回了。”
秦莞依依不舍摸了摸小鹿的脑袋,这才又回到了栈道之上,陆由心笑着出了亭子,一行人往回走。
拾级而下,陆由心边走边说这鹿苑的由来,没多时众人便回到了走廊之上,陆由心正说的兴起,秦莞眼角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前面的仪门一闪而过,她当即驻足,陆由心随着她停下脚步,往前一看,也看到一道衣袍一闪而过,笑意顿散,陆由心道,“什么人在前面!?”
陆由心喝问一声,那人却似乎走的更快,陆由心忙看了黄嬷嬷一眼。
黄嬷嬷带着人连忙往那仪门跑去,没多时便追了出去,陆由心站在原地有些尴尬有些恼怒,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带着秦莞二人逛园子,却竟然被人窥视,这实在是丢她这个家主的脸!
“呵呵,应该是东苑哪个贪玩的小子,你们先回去吧,没事的。”
陆由心说完,仍然笑盈盈望着二人,燕迟蹙眉,末了还是听了陆由心的话先带着秦莞回菡萏院。
二人一走,陆由心目光顿时一冷,忙往梧桐苑而去,刚进梧桐苑,黄嬷嬷后脚便回来了!
“小姐,人没有追到,不过朝着东苑去了!应该是哪一房的少爷!”
陆由心猛地拍了一把桌子,“岂有此理!我早已吩咐守着东苑的仪门!他是从哪个狗洞钻过来的?!”
黄嬷嬷有些无奈的道,“奴婢刚才去看了,去东苑的门适才无人把手。”
陆由心眯了眸子,眼底闪过两分冷芒,“无人把手?收了别人的钱,便忘记是谁在这个家当家做主了么?”冷冷笑了一下,陆由心忽然放柔了声音道,“去看看刚才当值的人是哪两个,按照家法,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黄嬷嬷知道陆由心的意思,连忙点了点头带着人去了。
……
秦莞和燕迟刚回菡萏馆,白枫就从外面快步进来,道,“主子,王妃,黄嬷嬷带着人打伤了两个家奴,现下两个家奴已经被扔出白鹿洲了。”
秦莞看向燕迟,这样的天气,被扔出去可还能活?
“是犯了什么错?”
燕迟道,“不必问,应该是和刚才那人有关系。”
秦莞眼底的疑惑一时更重,“看来这园子里住着的人并非那般简单,只是姨母不愿说。”
燕迟安抚道,“姨母下手有轻重,不会出人命的,你不必担心。”
秦莞自然也不是多事之人,只是如今住在这里才好奇罢了,没多时,范鑫忽然从外面入内,道,“殿下,黔州来的消息。”
一听是黔州,燕迟当即面色一肃,秦莞心知他们要商量正事,便起身去了暖阁。
这边厢,燕迟打开信笺一眼看完道,“虞七已经到了,张道长也到了,蒋和英这阵子正在黔州大营之中。”
燕迟自将张洞玄收入麾下,便十分看重他,此番离京之前就先让他往黔州去。
范鑫一听这话,顿时神情一振,“那我们何时出发?”
燕迟略一沉吟,“最早也要后日,立刻去信给虞七,叫他按照先前定好的计划行事,就说我们后日一早出发。”
白枫点头写信,燕迟又和范鑫说了几句便也往暖阁去,到了暖阁,秦莞正在和茯苓说话,见他过来,秦莞便问道,“出了何事?你可是要去黔州?”
燕迟让茯苓退下,自己先坐到了秦莞身边,“又被你猜到了。”
秦莞叹气,“黔州靠近凉州,且父王过世和黔州总兵大有干系,不管为了朔西局势还是为了父仇,你都不会放着黔州不管的,这一点我早已猜到了。”
燕迟牵了牵唇,“此去黔州,必有战事,你可愿留在这里?”
燕迟细致的安排秦莞并不知道,可秦莞明白,燕迟此番去黔州,乃是去要黔州总兵蒋和英的性命,莫说会有战事,便是没有,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跟着也只是徒添麻烦罢了。
秦莞点头,“我自然是留下等你回来过年的,我跟着去了帮不上忙反而会让你分心。”
秦莞不仅猜到了他的心思,更是知道如何安排对二人最有利。
燕迟不由揽秦莞入怀,“只是将你独自留在这里,我有些不放心。”
秦莞失笑,“难道以后你也要时时刻刻带我在身边吗?到了朔西,你或许还要统兵作战,到时候你带着我一个女子,岂非不妥?姨母在这里,我自然会好好地,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燕迟搂着秦莞的手臂收紧,不由想起了陆由心早前说过的话。
她这位姨母还是太不了解自己的妻子了,如果了解,便知道即便她二人没有情意相投,秦莞也是最好的做他妻子的人选,而无论她外表如何沉静柔顺,她的心志总是能强大到让他怜惜又生出敬重。
如此做好了决定,晚膳时分燕迟便表明了要去黔州之意。陆由心白日已经知道燕迟的计划,自然不意外,得知秦莞会留在白鹿洲,陆由心当即保证绝不会让秦莞出事,只让他放心去便好。
从建州到黔州,快马加鞭只需要两日路程,可如今大雪,不知路上是否皆是通途,而到了黔州,事情是否顺利,更是无从预料,因此秦莞心底还是颇为惴惴不安的。
如此过了一夜,第二日燕迟除了和范鑫等人议事片刻之外,剩下的时间皆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秦莞,早上出门去了后花园赏梅,下午又去湖边看了看,因着太冷,便早早和秦莞回了菡萏馆,晚膳时分,因知道燕迟第二日要早早离开,陆由心便没有多留他们,回了菡萏馆,秦莞已经为燕迟打点好了行装。
要带的东西不多,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燕迟打点,看着秦莞将斗篷棉衫等物一件件的放进包袱里,燕迟忍不住上前将秦莞从后面抱了住,秦莞正在系包袱的带子,闻言笑,“怎么了?”
燕迟下颌落在秦莞颈窝处,不轻不重的蹭着她,“这些日子你都在我身边,陡然要分开,我很是不惯。”
秦莞笑出声来,她是女子都还没叫不舍,倒是他先叫上了。
秦莞系好了包袱转过身,可燕迟面对面的站着,“与你成婚之前,我便想到了这些事,我既然嫁你,这些事我自然是接受的,如今天气这般严寒,我便是想粘着你,也担心自己出门一场重病牵累你。”
燕迟双眸深深望着秦莞,秦莞本还十分平静,见他如此,自己心头也是一酸。
不由扑进燕迟怀中搂住她,“其实我也不舍。”
这话仿佛一道闸口,闸口紧闭的时候,秦莞总能表现的从容得体,可如今闸口开了,她心底的酸涩便有些止不住,一时声音都哑了,她们从前也并非日日相见,有时几日不见面不说话也没什么,可如今南下这一月,她显然已经开始依赖习惯他,习惯实在是可怕的东西,她这般心志的人都险险沦陷进去了。
燕迟在陆由心面前虽然坦荡磊落,可心底却对秦莞有愧,如今到了临别之时,心潮便更是难抑,“我此去至多半月,这些日子你只当在此小住,这一路上你颇为劳顿,刚好趁现在修生养息,等之后去了朔西,条件便比眼下艰难多了。”
秦莞闷闷的“嗯”了一声,燕迟一时更为心疼,他干脆一把将秦莞打横抱起,将她放在床上随她躺了下来。
秦莞好似一只小兔子一般的蜷缩在燕迟怀中,心绪一时也恹恹的。
燕迟抚摸着她的耳畔柔声道,“你说你嫁我之前便想了许多,告诉我你都想了什么?”
秦莞抿了抿唇,到了此时,便也十分坦诚了,“你我皆有父母之仇恨在身,此前在京中如履薄冰,如今被皇帝加以谋逆之名,便是生生的将我们往那条路上逼了,你本就是要做大事的人,如今这条路更是艰难,我既心悦与你,做了你的妻子,自然是以你的功业为重,你要出战,我便在家中候你,你受了伤,我便为你包扎上药,你便是做了别的什么决定,若在情理之中,我也可理解体谅于你,总而言之,我并非软弱小性之人,你尽管放手一搏。”
秦莞说的十分豪情,可燕迟听着心底却无多少喜悦,他皱眉道,“你只说了你要为我做什么,那你觉得我应该为你如何呢?”
秦莞眨了眨眼,“你如今待我这般好,我还要你如何?”
南下这一路上,秦莞虽然因为赶路劳顿,可燕迟对她确实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便是想起从前父亲母亲的相处,似乎父亲都比不得燕迟妥帖细致。
一路下来,便是茯苓都对燕迟赞不绝口崇拜无比,秦莞心中很是知足。
“如此就够了?”燕迟挑眉,
秦莞失笑,“那还要如何?寻常夫妻都是如此过日子的,我非天真之人,我要与你长久走下去,总不能要你事事顺从宠溺,何况你的功业影响甚大,譬如现在,我总不能让你为了陪我不去黔州。”
燕迟有些疑惑的看着秦莞,似乎觉得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秦莞见状想了想,忽而道,“也并非没有要求——”
燕迟神色一振,“你说!”
秦莞略一沉吟道,“千万要以自己为重,我虽擅长医术,却不想看到你受伤。”
燕迟眼神一暗,这答案似乎不是他所想的,可是秦莞如此说来,却好似有什么在他心头缓缓流过,他一把将秦莞抱的更紧了,“莞莞,能得你为妻,乃是上苍怜我。”
秦莞抱着燕迟肩背,唇角微微扬起。
情爱当真有不可言说之力,从前的她不善蜜语,也从不许诺,便是付出,也绝非无条件退让,可如今对着燕迟,她的确想到的都是如何才能帮上他,而若让她提什么要求,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说到底,她不是贪心之人。
“所以你只管放心去便可。”
秦莞缓缓出声,燕迟闻言忍不住在她耳畔落吻,这一吻便停不下来,燕迟情深欲动,当即将秦莞罩在了身下,明日便要暂别,燕迟便也克制不住,只挥手落下床帐,将一切都隔绝在了床帐之外。
燕迟情深,秦莞亦不舍,二人缱绻纠缠,直等到秦莞实在失了力气燕迟方才饶过了她。
秦莞累的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良久之后双颊仍然是绯红了,她柔弱无骨的被燕迟抱在怀中,燕迟虽则还未尽兴却也只得忍下,秦莞将睡未睡的,身上香汗淋漓,却又懒得起来洗漱,手落在燕迟劲瘦的腰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燕迟瞧着她吹弹可破的脸蛋儿一片绯色,又忍不住轻啄了几下,“你等着。”
说着燕迟放开秦莞,起身下床,又往浴房而去,白鹿洲比此前民宅更为方便,燕迟拧了热帕子过来给秦莞擦身。
这已不是第一回,可秦莞每每袒身在燕迟眼前的时候总还是羞恼不已,她一害羞,身上便也会浮起粉红之色,再加上适才燕迟留下的痕迹,越发的叫人心弦撩动,燕迟刚刚消下去的邪火便又窜上来了,燕迟仔仔细细为她擦洗了两遍,这才给她盖上锦被,后又去浴房自己纾解了一回,等回来的时候,秦莞却已经睡着了。
燕迟看着秦莞的睡颜微微一笑,刚躺下秦莞便无意识的朝她怀中靠了过来,见状燕迟心底温柔一片,直那般傻看了秦莞半晌才缓缓睡去。
……
第二日一早,秦莞醒来之时身边已经空了,她抬手一摸,燕迟睡过的地方早已冰凉,显是离开了多时。
秦莞心底怅然的很,一时连鼻尖都有些发酸,这在从前却是从未有过的。
幼时父亲办差离开之时她每每都要啼哭,可自从她去药王谷学医,自己经历多了,心性便也强韧了起来,离别从不会让她生出泪意来,可是这一次却如此不同。
天地洪荒,虽则短短一月,燕迟却好似已经和她骨血交融难以分开了。
在这世间,如此和她亲厚的只有燕迟一人。
相处的时候不觉,分别的时候就格外的明显。
秦莞一把拉起锦被,将自己头脸一并盖住,锦被之上还有燕迟的气息,闻着这熟悉的气味儿,秦莞心底更酸涩难当,如此蒙了许久,秦莞方才拉下锦被急喘了几口,等气息平静下来,心绪便也定了,这才唤了茯苓进来。
“王妃,白枫被殿下留下了。”
茯苓一边给秦莞穿衣一边说道,秦莞一愣,顿时什么情绪都没了,蹙眉道,“不是说好白枫随他去吗!?”
这个话题秦莞昨天下午和燕迟说过,燕迟当时便说要留下白枫,却被秦莞断然拒绝了,见秦莞神色凝重,燕迟并没有和她过多理论,秦莞本以为已经说定了,却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手!
“白枫在哪里,叫他速速去追殿下去!”
茯苓缩了缩脖子道,“来不及啦王妃,殿下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
秦莞眉头一皱,看外面天色,果然已经大亮了。
等用了早膳,秦莞便将白枫叫到了跟前,蹙眉道,“他此前许多事都交给你办的,此番你不跟着,只怕他多有不便,他让你留下又能如何?我好好的,哪里需要你留下?”
秦莞还未皱眉和他们说过话,白枫见状忙道,“主子心中不安,留下小人,主子才能安心办事。”
秦莞蹙眉,看着白枫低眉顺眼的样子只得忍下来。
有火气,也只能等那人回来了发,犯不着为难白枫。
秦莞叹了口气,“算了,等他回来再说。”
白枫连忙道,“多谢王妃,小人就候在外面,王妃若有吩咐喊小人便是。”
秦莞点头,白枫方才退了出去。
有了这一点变故,秦莞心绪颇有些不宁,白枫是燕迟最亲信之人,他没有带着白枫,总让她放心不下,然而事已至此,也没了法子改变,怎么就会有这般先斩后奏之人呢?!
秦莞暗暗捶了一拳靠枕,心底实在是气的很……
茯苓和白樱对视一眼,茯苓上前道,“王妃莫要气了,您担心殿下,殿下也担心您,这园子虽然好,可到底不是咱们自己的地方,殿下留下白枫,也是为了咱们好。”
秦莞心底哼了一声,恼意消了一半。
燕迟走的太早,谁都没有让送,午时时分,陆由心过来看秦莞,燕迟虽走了,陆由心待秦莞倒是如旧,看得出来,这几日相处下来,陆由心待秦莞已经比刚开始亲厚了不少,然而燕迟不在,陆由心又自有忙碌之事,没多时便走了。
秦莞无事只好在屋子里看书,然而看书也看不进,燕迟一走,这屋里像是缺了什么似的。
秦莞就这般心浮气躁的在屋子里盘桓了半日,如此白日便过了。
这一夜秦莞睡得一点都不好,没了燕迟,就算床上放了几个汤婆子秦莞也觉手脚发凉,半夜时分,还梦到了父亲和母亲,这一梦,秦莞这一夜就再也没有睡实过,第二日一大早秦莞就醒了过来。
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愣,秦莞也不愿起床,脑海之中要么是燕迟要么便是夜半的血梦,就这般辗转反侧许久,躺的她颇有些头疼,很快秦莞意识到如此下去不成,大话是她自己说的,如今燕迟一走,她便像是丢了三魂七魄,如此怎么能成?!
秦莞一个猛子便坐了起来,唤了茯苓来洗漱,用了早膳便出了门。
她先去梧桐苑探望陆由心给她请安,见陆由心正在听管事说话,便说自己去喂鹿,陆由心见状便叫了黄嬷嬷作陪,秦莞便带着一行人往鹿苑而去。
秦莞去过鹿苑,自然熟稔,黄嬷嬷陪着她,也尽可能找些话儿来说。
“近了年关,因为二小姐在建州,所以许多回话的管事都来了建州,否则二小姐定然亲自陪着您来的。”
秦莞笑道,“姨母的忙碌我是知道的,本就是小辈,哪里要长辈陪同的,可惜我帮不上忙,否则倒是愿意为姨母分忧。”
黄嬷嬷见秦莞会说话也十分舒坦,又和秦莞说了许多鹿苑的事,秦莞配合的应和,等喂了鹿,心境已经好了不少,待回到菡萏院,便不觉屋子里多空落了。
然而或许是燕迟才走第二日,在屋子里待了没多久,秦莞又觉心绪不对了。
这个时辰,燕迟还在路上,可秦莞却总是想着燕迟会不会在战事之中受伤。
略一思忖,秦莞打算去望月湖边看看。
陆由心是在菡萏馆留下了小厮的,秦莞让茯苓吩咐了小厮一声,等她穿了斗篷出来,小厮便带着秦莞朝望月湖去。
茯苓跟在秦莞身后,小声道,“殿下在的时候王妃也没有出来的这般勤,怎么殿下一走王妃反而愿意多出来走动了?”
秦莞看了一眼茯苓懵懂的样子摇了摇头,“反正无事,便来走走。”
茯苓“哦”了一声没多问,秦莞却叹了口气。
若是燕迟在,二人做什么不好,便是相对无言的看看书下下棋都是好的,可如今却不同。
她从前不知情爱何物,如今方才知道那些画本子里面写的故事皆是真的,什么相思愁断肠,什么一夜如长岁,往日不觉,今日却品出了几分滋味,然而她这样的性子,绝不许自己就此恹恹下去,既有大好光景在前,她便得做点什么让自己派遣沉静下来才好,这般想着,秦莞又觉出几分无奈来。
她只是与燕迟成婚,纵然相知相守相爱,却绝不能将燕迟当成一切,人先自立自爱而后爱人,当初的姚心兰那般痴爱,最终却不过落的个凄凄惨惨罢了,她及早看明白了这个道理,便绝不许自己步那般后尘。
积雪虽然未化,可今日却是个好天气,冬日的碧空之上万里无云,只有冷风呼呼吹着,此前来的时候因为天上落雪秦莞并没有走到湖边,今日秦莞却想去湖边看看,老远的,秦莞就看到湖边结了厚厚的冰凌,一时更为意动。
白枫和另外四个燕迟留下的侍卫作陪,茯苓和白樱便也十分放心的陪秦莞往湖边去。
到了湖边,浔娘说的桃花林和陆由心说的枫叶林自然都看不见的,只有些寻常的绿树环绕着湖岸,然而积雪层堆,烟波浩渺,冬日的湖景仍旧赏心悦目,并且而此处湖畔被白鹿洲圈了起来,几乎等于白鹿洲自家的花园一样,更可叫人放肆玩耍,秦莞常识性的往湖边的冰面上走——
“王妃!当心些!冰层并不结实的!”
茯苓吓得不行,秦莞笑道,“从前也玩过的,我知道轻重——”
话刚说完秦莞便后悔了,果然,茯苓疑惑道,“咦?王妃在哪里玩过?”
秦莞自然是玩过的,只是不是在锦州,也不是在京城,而是在大周东北方向的云州。
云州的冬日比建州更为严寒,望月湖若是放在云州,只怕整个湖面都要结冰,当初沈毅在云州留任,刚好宅邸不远处便有一湖,到了冬日,湖面结冰尺厚,不光是孩童,便是大人也有去冰面上玩乐的,可这些话却不能告诉茯苓。
“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京城,你忘记了吗?”
京城也冷,茯苓并不怀疑,只抓了抓脑袋,“奴婢记性可没有王妃好,早就忘记了!王妃小心些啊!”
秦莞也不敢大意,只走在最边缘,她本是忆起了幼时之事生了几分顽性,可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带着的小厮侍卫都在跟前,可她却忽然觉出一种被人窥视之感。
秦莞皱眉,猛地转身朝来时的仪门处看去。
白鹿洲和这湖畔用一道仪门相隔,寻常这码头被仪门隔绝在外,只有要游湖或者用船的时候才会开,而此刻,那仪门之地,竟然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一袭蓝袍形容有些猥琐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看着双十之龄,身形微胖,肥头大耳,一双眸子死死落在秦莞身上,还露出几分垂涎之意,见秦莞看向他,他身子猛地缩回了仪门之后,却没有立刻奔逃,秦莞蹙眉,“去将那人带过来!”
白枫也发现了那人,见有人敢窥视秦莞,面上不露声色,眼底却生出愤然,白枫带着几个侍卫上前,不由分说便拧了那男子的手往湖边拖来……
“啊啊,你们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我……我是这园子的主人!你们是哪家的下人?!你们竟敢如此待我?!”
男子一边杀猪般的叫一边看向秦莞,白枫见他如此,一脚便踢在了他后心,男子被踢的扑出去,当即摔了个狗啃泥,他手忙脚乱的往起来爬,可还没爬起来,白枫一脚踩在了他肩头。
“你是何人?!为何在那里窥视?!”
湖边尽是积雪,男子挣扎的一身雪泥,见白枫丝毫不留情,男子涨红了脸道,“我乃陆氏四少爷陆静承,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家做客,竟然敢如此对待陆家的主人?!还不让我起来!”
白枫皱眉,刚才此人说是陆家的主人白枫并不信,或者说并不在意,可如今他连姓名都报了出来,白枫便是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给陆由心几分面子,他抬眸看向秦莞。
秦莞点了点头,白枫的脚方才松了开。
“咳咳咳,你们!你们到底是哪家的?!我都说了我都是陆氏主人!你们竟然还不信?什么窥视?!这是我家的园子,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里用得着和你们交代?!”
陆静承的胳膊被白枫卸了下来,此刻爬起来的力气也无,挣扎了半晌,才瘫坐在了地上,他本就生的半分风仪也无,此刻衣衫散乱脏污,鬓发也散了几缕下来,就更是叫人难以直视。
白樱和茯苓上前,齐齐将秦莞挡了住,陆静承即便疼的冒汗,却还是忍不住要去看秦莞,茯苓狠狠的瞪着陆静承!
“我们?我们是什么人家也无需你来问!你既然是陆氏的少爷,便该知道待客的礼数,我们王……我们小姐在此游玩,你却在远处窥视,我倒要禀告了二夫人,让她来分辨分辨!”
茯苓平日里活泼好性儿,却最是护住,此刻听着胸膛如同护崽儿的母鸡,恨不得上前抽陆静承两嘴巴子!
陆静承见一个丫头都如此厉害,哪里肯服气!
“哦,你要去回禀我那位姑母是吧!那你便去回禀呗!看看我姑母护着谁?!”
茯苓见陆静承丝毫不知羞耻气的不轻,正要再骂,秦莞却开了口,“罢了,白枫,将陆少爷好好送去梧桐苑,别的无需多言,想来二夫人会给他请大夫的。”
陆静承适才还死皮赖脸,一听这话面色顿时微变,可白枫哪里能容他多言,一把揪住他的后颈脖子,如同提溜货物一般的将他拖走了,陆静承左边胳膊被卸下来,只剩下一只右手哪里挣脱的出,当下便一路嚎叫着被白枫拖走了。
等人走了,秦莞方才从茯苓身后走了出来。
看着雪地上被拖出的痕迹,秦莞下意识觉得不妙。
此人如此耀武扬威不知羞耻,想必当真是陆氏少爷无疑,而陆由心说了园中住着小辈,白枫更是探过东苑,别的秦莞不怕,只怕此人看出自己的身份闹得人尽皆知。
秦莞是越是紧迫越是镇定的性子,意识到这个可能,她心底半点恹恹也没了,当下道,“先回菡萏馆,等白枫回来,想必姨母很快会来寻我。”
话音落定,秦莞便带着众人回了菡萏馆,一路上茯苓皆在嘀咕责骂那人。
落座没一会儿,白枫便和陆由心一道到了。
秦莞起身去迎接,陆由心却进来就抓着秦莞手腕道,“好孩子,是不是吓着你了?那混账的确是陆氏之人,也不知怎么知道你们来了,这才跟了过去,你且放心,我这就命人将他送走!”
秦莞拉着陆由心落座,“姨母莫要气恼,我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怕她知晓我们身份。”
陆由心闻言忙道,“这断然不可能的,你们来的事无人得知,他也只当你们是客人罢了,在建州,陆氏的故友不少,因此偶尔的确有客人来访。”
秦莞松了口气,“既是如此那就最好了,是陆氏之人,便无需将其送走,这几日我也会少出园子。”
陆由心拍了拍秦莞的手背,“这倒是不必的,你该如何便如何,正好,我也要惩治惩治他们了。”
秦莞不知陆氏内情,还要再说,陆由心却起身,“我来看看你,没有受惊便好,我这就去处置此事,你好生歇着,我晚间再来看你。”
陆由心不容置疑便走,秦莞只好起身相送。
送到院门口,秦莞看到陆由心带着人离开吩咐白枫,“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枫应声,当下便跟了上去。
秦莞心事重重的回身,茯苓道,“王妃别担心,奴婢瞧着陆夫人是个厉害的性子,定然能将那人好好惩治一顿的。”
秦莞摇头,“我自然不疑姨母之心,只是刚才那陆静承说起姨母之时语气颇为不屑,我猜想,陆静承和姨母多半是对立的,他一个小辈却那般无礼,背后多半有人撑腰,只是我不知陆氏族中恩怨,可不论如何,姨母要因我而发落那人,想必会遇到不少阻力,我担心事情闹大了姨母会难上加难。”
茯苓有些不解,秦莞却也没有多言,只回了暖阁等白枫的消息。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白枫方才回来。
“王妃,属下跟过去的时候,陆夫人径直去了东苑,那陆静承正在哭闹,说自己不过是扰了一娇客罢了,就被我们的人如此对待,陆静承的父亲和母亲皆在,他的父亲,乃是陆氏二房的家主陆博庸,那陆氏二老爷和二夫人都是不好相与的,听闻夫人要将陆静承送去建州城,当下就撒起泼来。”
“属下听那意思,那些人是在指责夫人,说她纵容五房丢了那般大的产业,还闹出了人命,却不追究,如今陆静承不过是一点小错就要被如此发落,那二老爷还说,要即刻找其他几位老爷过来,好好商量一下,要么分家,要么就让夫人选出下一任家主来,还说要写信告诉族中耆老,让他们来评理!”
“那二夫人更是嚎啕大哭,一说要追究是谁伤了她儿子,一说不如自己一头撞死让大家看看家主的威风,总之,属下听了半晌,皆是那二人的撒泼之言,夫人本来要命人将那陆静承强拉出去的,可是没多时隔院又来了两个中年男子,似是陆氏的三老爷和四老爷,二人见状皆是向着那二老爷说话,夫人生生被气的不轻。”
“属下离开之时,只看到夫人将东苑往这边的门封了,又派了守卫守着,只说他们要住无所谓,却是不许乱走,如此那边也才消停了几分,估计晚间时候夫人会来和王妃说此事。”
白枫说完,秦莞一脸的意料之中,茯苓道,“夫人是家主?怎么其他人还敢如此不要脸?”
秦莞摇了摇头,“姨母遇到难处了,被人抓住了把柄,自然受人掣肘。”
燕迟在的时候秦莞便有了推测,奈何他几番探问,陆由心都不愿说,后来燕迟去往黔州,一时秦莞也没发现更多的异状,直到今日,若非白枫去听到了这些,只怕她还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陆由心作难。
“白枫,你去查一查,看看那二老爷口中的事是哪般,还有如今东苑住着什么人,都详细的查问一番。”
秦莞略一沉吟,还是下了这道命令,她本不打算做到这一步,可如今陆由心处境艰危,她亦要控制局面免得暴露身份,还是知己知彼为好,白枫领命而去,秦莞则细细思量了一番。
到了晚上,陆由心果然歉意前来,说人没能送走,却已经被看管了起来,她言语之间轻描淡写,并没有说下午遭遇了什么,秦莞顺着她的话应下来,转而说起了旁的,陆由心便也没有多做解释,二人一起用了晚膳陆由心方才离开。
陆由心刚走,白枫便拿着探查得来的信息回来了。
白枫先将矿难一事说完,又道,“陆氏一共五房,素来以长房为尊,家主也都是长房嫡子,可因为先老太爷和老夫人膝下无子,家主之位最后便由夫人做了,对此另外几房都有不满,唯独五房和大房一直交好,因此,夫人行事之时也对五房十分照顾,建州的矿业是进项极好的产业,夫人在五年前交给了五房打理,这些年一直没出岔子,可两月前却出了事,出事之后,建州知府和盐铁司衙门都纠察了,无果,便要拿人,夫人花了许多银子将拿人的事平了,可矿业却极有可能保不住了,其他几房闻风而来,先是追究五房,而后便是追究夫人之责,因夫人未嫁无子,他们想逼夫人过继自己的儿子并选其做家主,这阵子,就是为了这件事在闹……”
秦莞心中终于豁然开朗,为何接待他们的园子里住着其他陆氏之人,为何陆由心面色不佳,这一切都有了解释了。
秦莞狭眸,矿难一事她不予置评,可借机挟逼陆由心便颇为不义了。
然而事情她知道了,如何帮陆由心却有些为难,陆由心极要强,燕迟多番问都不说,就更别说她去插手了,何况她眼下没有身份却插手此事,一旦暴露自己,人人都知道睿王夫妇来了建州了!到时候便要牵累陆氏和白鹿洲。
“你多注意那边的动静,明日若有机会,我开诚布公问问姨母。”
想了半晌,秦莞只能如此吩咐,白枫自是应下。
这一夜秦莞倒是睡得安稳了两分,只是梦里又梦见了燕迟。
可比起昨夜的血梦,今夜的梦便要旖旎许多,梦中的燕迟温柔似水,拢她在怀,低低在她耳边说着情话,秦莞想回应,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燕迟见她无回应,便有些失望之色,竟然放开她转身远去了,秦莞顿时着急起来,这一急,她便醒了过来,睁开眸子,秦莞恍惚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想到梦中情景不由苦笑。
秦莞不着急起身,盯着帐顶,等那心底的怅然散去方才打算唤人,然而她还未开口,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秦莞蹙眉,却又没听到人进来,不由喊了茯苓一声。
很快茯苓就苦着脸进了内室,“王妃,您醒了?!”
“醒了,外面怎么了?出了何事?”
茯苓无奈道,“白枫刚刚来说,说东苑那边出事了,具体什么事还不知道,只说是府中所有家丁小厮都往东苑去了,好像是二夫人要拿住另外几房的人似的——”
秦莞皱眉,快速更衣起身,“不可能,姨母昨日能忍下来,今日就更没必要拿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端让姨母不得不如此。”
“王妃别急,白枫又去探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秦莞点点头,自去洗漱,等开始用早膳,却也不见白枫回来,秦莞心中不由着急起来。
又等了半柱香,白枫终于回来了!
从外面进屋的白枫带着一身的冷意,面色更是格外凝重,进门便道,“王妃,东苑死人了!”
屋里人都惊了一跳,秦莞凝眸道,“死的人是谁?”
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死的人必定不是寻常的家奴小厮。
果然,白枫道,“死的人,正是昨日那位陆静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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